手工巧克力事件 六

夜晚的歸途,汽車的燈光。雪花落到我的大衣上。

迎面的風寒冷刺骨,我把頭埋進了大衣里。里志走在一旁,提著手提袋,背著書包,只穿著一件背心防寒。

「把情人節巧克力綁在大腿上偷走啊……」我叨念著自己剛才的話,然後失笑,「怎麼可能嘛。」

「不過倒是蠻合理的。」

里志甩著手提袋說。我也笑著否定了他:「不,不合理。」

「哦?」

「伊原決定把巧克力放到社辦——如果那女生真的是犯人,她就必須得知道這一點。退一步講,就算她真的知情,也不可能預知到千反田在看守,更不會料到千反田會去找你。」

「說不定她真就料到了呢?」

「就算她真料到了吧。可里志啊,與人體接觸時,巧克力是會化的。而且,巧克力融化後會有獨特的香味,根本就藏不住。更何況——」

走到人行橫道中段,信號燈開始了閃爍。我小跑過去,然後回頭對里志說道:「情人節巧克力這玩意兒,正經人誰會去偷啊?」

里志苦笑道:「沒人能保證中山是正經人啊。」

「可比起她來,有個不正經的傢伙從一開始就摻和進了事件里,後者顯然更可疑。」

人行道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每走一步,腳下就會響起「沙沙」的聲音。不一會兒,一陣強風吹來。我抱起肩膀等到風停,然後接著說道:「先履行約定吧。」

里志沒有說話。

「……把你那手提袋給我一下。」

里志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苦笑,老實將袋子給了我。我接過手提袋,上下狠狠地搖了一下。「咯啦啦」,袋裡一陣聲音傳來,就像碎片在互相碰撞一般。

我故作正式地將手提袋遞迴給里志:「今天之內把伊原的巧克力交給你。這就算完事了。」

「幹得漂亮,奉太郎。」

里志在笑,但那笑容展現的只有惰性抑或是心虛。

偷巧克力的人,正是里志。

千反田告訴我巧克力被偷走的時候,我就覺得這種事只有里志會幹。就算沒有這一預判,用排除法也能推出此事是里志作為。如果天文社都沒有嫌疑,那偷巧克力的就只能是從三樓上來的人。根據工作員的證詞,走上來的只有三人,千反田、里志和我。除開我,千反田也是「被害者」,所以可以排除。剩下就只有里志了。我們對工作員問的是『幾個人』,所以對方並沒提到是『幾人次』。

恐怕與我在教室前道別之後,里志就藏到了三層的男廁所里。廁所就在樓梯旁,三樓又正好是男用的。只要在那裡一直等,遲早能等到千反田出來找他。

確認千反田走下樓梯後,里志就爬上了四樓。這時他就已經被工作員記住了。搞不好工作員還向他詢問了海報的平行狀況。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們去社辦途中被工作員叫住時,里志說的是「降得太過了」。這種話,只有在事先說過「把右邊降一點」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在無人的社辦中,里志回收了伊原的巧克力。只是那巧克力意外的大,本來多半是想將其藏進手提袋的里志,此時也傷透了腦筋。里志的手提袋勉強能塞下三十二開的書,就算千反田的腰再細,也不可能窄過一本書去。

如果直接這麼拿走,萬一在樓梯上撞見千反田就遊戲結束了。如此一來,里志會怎麼辦呢?

街道上,路燈已被點亮。道路盡頭連著一座橋。那橋僅供行人通行,橋面很窄,要是兩人並排走在上面,側面就鑽不過人了。寒風沒有了障礙,風聲也愈發猛烈。

「你弄碎它的時候,難道沒有一點猶豫嗎?」

或許是我的聲音太小,被風聲蓋過沒能傳進里志耳朵里吧,他沒有回答。

里志把巧克力弄碎了。可能是隔著包裝用手肘敲碎的,也可能是介意著摩耶花的心血,一點點將心形巧克力掰碎的。不過結果都一樣,心形的巧克力變成了能塞進手提袋的大小。

接著里志走出社辦,在樓梯間遇到了千反田。也許他還扯了「呀,千反田同學,抱歉抱歉,剛才有點著迷的事……」之類的借口吧。千反田和里志一道走進社辦。這時,巧克力已經不見了。

千反田面色青白的時候,里志到底在想什麼呢?

走到橋中央,我停了下來。里志也止住了腳步。

這一次,為了不被風聲干擾,我放聲道:「這樣我就不欠你什麼了。」

「欠我?」

里志的回答帶著些許笑意。

「你是指什麼事?不是正月的那次吧?非說的話,我算是不大在意人情的那種。」

「去年四月的事情。為了從千反田那裡逃開,我編了一個故事。」

里志稍微回憶了一會兒,然後「啊」地嘆了一聲。

「是有那麼回事兒。」

「那個時候,你幫我圓過話吧。」

「是嗎?真虧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

我輕輕咬了咬牙:「那時我做了壞事,做了傻事。」

「沒錯,我也是這麼想的。」

直到今天,我才徹底明白過來。直到今天,我才對「設計矇騙別人」的意義有了深刻的認識。不知是偶然還是必然,那時和今日,受騙的都是千反田。

然而里志卻表現得興趣寡然——

「不過,那是個非常溫柔的故事。」

他說。

「節能主義者折木奉太郎在達成目的的同時,沒有傷害任何人……當然,除了你自己。」

突然間風向倒轉,飄舞的雪花一時化成了漩渦。我又一次拉起大衣的領子,低著頭問道:「你會給我個解釋吧?」

「解釋……嗎?」

里志為何要做出這種事情,我不明白。但即便如此,我也認為里志有著自己的理由。或許說『相信他有自己的理由』也可以。於是,我不惜胡編亂造糊弄過千反田那關,權且平息了事態。也是因此,當前述行為都被歸結成「你還挺有幹勁的嘛」時,我不免感到了憤怒。畢竟我沒有受人所託,要保持沉默也完全可以。最終,為了讓千反田安心,我不得不犧牲了一位毫無關係的女學生。也許這世上還有更好的方法,但我沒能找到。從今往後,那位女學生想必會遭到千反田誤解吧。

我之所以做出諸般選擇,都是因為『相信里志有著自己的理由』。如果……「如果你說只是玩笑的話,我就……」

「你就怎樣?」

「我就只能揍你一頓了。帶著千反田和伊原的份,往死里打。」

事已至此,里志仍然誇張地聳了聳肩:「我可不想挨揍啊。」

「另外,你要敢不說的話,我就去跟千反田道歉,告訴她事情都是你乾的。」

「這個我更敬謝不敏。我根本沒打算把千反田同學也卷進來。」

里志仰起頭,嘴邊傳來了一聲長嘆。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徐徐道來:「真不想說啊。本來不想說,但是現在不說不行了吧。」

「你是怎麼想的,我並不關心。但現在你不光是想,還付諸行動了吧。」

「的確如此,你說得對。我不後悔,但是呢……」

里志把視線從天空移回地面。他下定了決心,娓娓道來。雖然聲音並不大,但不知為何在風中也能聽得清楚。

「奉太郎,你覺得我是執著的人嗎?」

我想了想,回答道:「算是吧。我覺得你是興趣至上的人。」

「這是徹底的誤解。」

里志靠在積雪不多的欄杆上:「興趣至上的人也好,執著的人也罷,都有沉迷的東西。在某一領域,他們會想超越任何人,每日每夜都去探索和鑽研。」

「你不是嗎?」

「不是。『女帝』事件你忘了嗎?我不是說過,自己無法成為第一人嘛。廣泛涉獵,淺嘗輒止……不過奉太郎,說老實話,其實我是放棄成為第一人了。前陣子,我拉你玩過遊戲吧?」

是說在電玩中心對戰那次吧。我以2—1贏了。

「是啊。」

「那個時候,奉太郎你好像也覺得不對勁吧?因為我不再執著於勝利了。

「記得兩年前咱們兩個經常一起玩。以現在的眼光看來,那時的我實在是沒出息。為了贏而贏,輸了就抱怨對手、埋怨規則。不只遊戲,要是有人熟知武田信玄,我會去讀更多的書以圖超過對方,看見鐵道迷我也想去攀比。我那會兒就是想贏。

「那時的我對很多東西都非常講究。都有什麼來著?我也快記不清了。對了,比如說穿衣的顏色搭配、漢字的正確筆順等等。就算去吃迴轉壽司,我也會糾結取食順序是不是精妙,到最後眼睜睜地放跑美味。」

里志自嘲著,彷彿自己真的很好笑一般。

「說老實話,很無聊。畢竟為了贏而贏,真贏了以後反倒就沒意思了。這點實在是讓人頭疼。不過當時的我不懂這點,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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