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端於年關將至的某日,千反田打來的一個電話。
「折木同學,你元旦有什麼預定嗎?」
被這麼一問,我稍微想了想。
小學時,我幾乎每年都會去做新年參拜。原因無他,正是因為我姐姐喜歡這種每年例行的活動。既然喜歡就一個人去唄,但不知為何她卻總要帶著我。要陪著她去附近的八幡神社倒無不可,但姐姐高考那段時間我可被害慘了。「你也幫我祈禱考試合格吧」——接到如此命令的我,竟被她花幾個小時帶到了遠隔千里的天滿宮 。我還記得,命令別人幫忙祈願的她卻一個護身符都不買,自顧自地沉浸到了「連續多次抽到大吉的遊戲」之中。
升上大學之後,姐姐的奔走範圍一下擴大。因為範圍太大所以沒法把我帶上,於是我也就沒有了參與例行活動的必然理由。多餘之事不做,必要之事從簡。因為是正月,所以我沒有任何預定。
「不,沒有。」
聽我這麼一說,千反田的聲音明快起來:「這樣啊。那要不要去新年參拜呢?」
「……該不會是天滿宮吧。」
「咦,去天滿宮比較好嗎?不過,那裡很遠哦……非常遠。」
沒錯,非常遠。
可能是把我誤會成菅公 的狂熱信徒了吧,千反田試探性地說道:「那個、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要不要去荒楠神社呢?」
荒楠神社倒是不遠。如果不下雪,騎自行車一會兒就到了。不過我卻完全沒那份心情。荒楠神社是神山市最大的神社,一到正月肯定是人滿為患。在瑟瑟寒風中往人堆里鑽,著實不算節能。我將聽筒換了個手。
「有什麼事嗎?」
「算不上什麼大事就是了。」
說著,她的聲音逐漸興奮起來:「聽說摩耶花同學要在那裡打工。」
伊原?我想像了一下在正月荒楠神社的洶湧人潮前打工的伊原。
「…………」
「啊,你笑了呢。」
我笑了。要說正月里神社的兼職,肯定得穿白戴紅的吧。而伊原看上去不符年齡的小,不把話說清楚還會被誤認成小學生。想必——
「不太搭吧。」
「這麼說太過分了,折木同學。」
千反田的批評聲中也含著些笑意。與其說她是在笑我的無禮,不如說她是在笑那和伊原並不搭調的情景本身吧。
「因此,福部同學好像也要去。機會難得,所以我想來問問折木同學意下如何呢?」
所謂福部便是福部里志。我的老朋友,亦是古籍研究社社員。同時,喜好雜學的他還是手藝社員、總務委員和騎車愛好者。他和伊原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那種裝扮的伊原,他不可能不想看。
原來如此。嘲弄伊原的確相當有趣。但要把那當作參加新年參拜的理由,未免也太惡趣味了。嘛,要是能祈禱一下來年一年的平穩健康,倒也值得一去……
正當我這麼想著,千反田又說道:「還有……」
「還有什麼事嗎?」
「算不上什麼大事就是了。」
這次她好像有些害羞。千反田稍稍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也想去稍微炫耀一下和服。」
能拒絕千反田的正面理由只有「冷」一個。冬天當然會冷——要這麼說的話,這點寒氣該忍也得忍忍才行。
然而,到了萬象更新的元旦,一股強大寒流覆蓋了日本列島。夕陽西下之後,神山市的寒冷一下變得兇狠了起來。
披著往常那件白色大衣、戴著米色的圍巾和手套、口袋裡還放著暖包——即便如此,我的牙根依舊在打顫。因為怕腳被凍到,我特意選了一雙沒有鞋帶的長靴。臨出門前,電視里好像說元旦的氣溫又創造了今冬新紀錄。空中萬里無雲,繁星清晰得令人生厭。澄澈的空氣給心理上的寒意又加重了一層。
會面地點是石鳥居 下。即便到了這個時間,荒楠神社依舊人滿為患。說是這麼說,路上並不擁擠,而且鑽到人堆里還能消除些寒意。比起凜冽的夜空,點著篝火和燈籠的參道多少還是更暖和一點。
路上,身著夾克或是大衣的行人們一個個都縮著身子。話雖如此,酷寒的天氣並沒有影響他們的心情。參道兩旁,好幾撥互相熟識的人們正在互道新禧。而我這邊,千反田還是不見蹤影。
「來得太早了嗎……?」
這種氣溫下等人真是難受。想著,我看了眼手錶。就在這時,一輛黑色計程車停在了鳥居之前。隨著後門打開,一位女性說著「麻煩您了,非常感謝」走下車來。在星光與篝火的映襯下,女性身上的紅色和服顯出美麗的色澤。她在和服之外披了件黑色大衣,手中拿了個淡紫色的手提袋,袋子上用金線綉著鞠球的花紋。她將頭髮盤在腦後、扎了個簪子。最後還提著一個白紙包裝的酒瓶,大概是禮品吧。
不愧是正月,真有盛裝打扮的人啊。
想到這,我才發現那人正是千反田。
沒想到她會坐計程車來。原來出租司機正月也要工作啊——我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看到我之後,千反田露出一個微笑說:「你等很久了嗎?」
「不……」
「新年快樂。」
「啊,新年快樂。」
「今年也請你多多關照了。」
「呃,我這邊才是,新的一年還望多多包涵。」
怎麼說呢。因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我的應對很是倉促。不知是不是看出了我的尷尬,千反田把雙手舉到兩邊,展示出袖子說:「我來炫耀和服了。」
和服以紅色為基調,想必得算是十分華麗的那種。雖說華麗,但它又不會喧賓奪主。衣服色澤明亮,很有正月味道。最不可思議的是,千反田穿起它來竟絲毫不顯妖冶。明明觀感華美,卻又不失清雅。以前我也見過姐姐的和服打扮,為何她就只有「不知哪兒來的瘋公主」的感覺呢。
因為千反田披了件黑色大衣,所以我只能看見和服正面的花紋。紅底之上蝴蝶翩舞,袖口處則綉了一條河。不,應該是風?
雖然我沒能說出任何評論,但千反田炫耀一下之後似乎已經滿足,並沒有等我反應的意思。她把手提袋換到左手、酒瓶換到右手上,看著參道前方說:「那就出發吧。」
走在前面,她腳下的草屐咔嗒咔嗒不停作響。望著她的背影我有些猶豫:是不是多少也該說句「很合適」之類的話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們伴著咔嗒、咔嗒的聲音共同前進。
一如之前的期待,鑽進人群之後,寒意一下就緩解了不少。石板路筆直地延伸下去,夜色之下,燈籠火光映照著行人的輪廓。我突然注意到千反田提的酒瓶好像很重。在這麼擁擠的人群里兩手並用很危險,於是我提出要幫忙拿。她並沒作多餘的客氣:「非常感謝,那就拜託你了。」
「這個是?」
「是酒。」
這我當然知道,我也不認為這是醬油。
「我家和這裡的神職有些交情,這是新年賀禮。」
「剛進正月就要替家裡跑腿嗎,真是辛苦啊。」
聽我這麼一說,千反田嫣然一笑:「不如說白天才更辛苦呢。親戚們一個接一個地登門拜年,我在家當了一天乖孩子。」
腦海中浮現出千反田當乖孩子的樣子:穿著光鮮亮麗,畫著淡妝,在上坐的家長身邊正襟危坐、一動不動。
乖不乖孩子暫且不談,千反田家非常大,歷史也很悠久——不是指建築,而是整個家族。千反田本人又是家裡的獨生女。我也時常聽說,她總要參加一些我連聽都沒聽說過的社交活動。
說到底,之前我就有點納悶。為什麼要把新年參拜選在晚上呢?本來就夠冷的了。本以為肯定是伊原在晚上換班,不過現在看來,白天最忙的說不定是這位千反田本家的千金小姐。
「白天只吃了一塊煮年糕餅,現在都有點餓了。」
說著,千反田比了比自己的肚子。
「折木同學都幹什麼了?」
「我……模仿寄居蟹的生態。」
「哎?」
今天很冷嘛。
因為實在太冷,我從早上就決定要效仿寄居蟹。
說白了就是鑽到被桌里露出腦袋,以橘子作為唯一摯友消磨時光。或許這比起寄居蟹更像蝸牛就是了。父親出去走訪工作中的朋友,姐姐則因為什麼不知名的原因出了門。因此,我也就得以能夠盡情地投身於生物學研究了。
閑著沒事就讀書打發時間,肚子餓了就吃點煮年糕,心血來潮再整理一下賀年卡——我就這樣混到了一月一日中午。下午,悠然自得地看過「新春電視劇特別節目風雲急小谷城」之後,時間就到傍晚了。
回頭想想,這還真是不大好開口啊。新年伊始就懶了一整天。因為不想再聊這個,我多少有點強硬地岔開話題道:「里志呢?」
千反田沒有絲毫不悅:「摩耶花同學應該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