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犯原罪 五

尾道會在課本上記錄教學進度,這點應該是沒錯的。畢竟他這十年、二十年來一直在教高中數學,今年他又同時為幾個班任教,混亂可以說是必然的。想來,為了防範那種狀況,做記錄也是個理所當然的手段。

明明已經做了記錄,錯誤卻還是出現了。而且,進度不是回到以前,而是跳到了後面。嘛,的確有些匪夷所思之處。

不,等等,「跳到後面」究竟是怎麼回事?

會有這種錯誤出現,也就是說「正確的記號」後面肯定還有別的記號。X班的授課進度明明沒那麼快,後面的書頁上卻有「X班」的記號——這種事會在怎樣的情況下發生呢?

利用這個想法說不定能毫不費力地解決問題。我翹著腿對千反田搭話道:「你們班還沒學到值域來著?」

「呃,是的。」

以防萬一我問了一句,千反田則稍稍面露不解。我接下來的話又加劇了她臉上的困惑:「其實已經學過的話,又會怎樣呢?」

「……這是怎麼回事呢?」

「尾道每年都教數學。對他而言,我們不是唯一一屆學生……去年的一年A班,肯定已經學過『定義域受限時的值域』了吧。」

啊,千反田下意識地叫出了聲。沒錯,把去年的記號和今年弄混,這種錯誤很有可能發生吧?

然而,沒等千反田表明領會之意,一個聲音便插了進來——里志慢慢搖了搖頭:「你想說『是和去年的記號弄混』是吧?很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此話怎講?」

敘述自己毫無意義的知識時,里志一如既往地很開心:「很簡單,教職員用的教科書每年都會換新。畢竟當課本有什麼微妙的小修改時,師生不同步是個很頭疼的事。實際上,尾道老師用的正是今年剛出的第四版。」

千反田保持著「啊」的口型低下了頭。

……原來如此,既然里志都這麼說了,那想必就是這麼回事吧。為什麼這傢伙連尾道用第幾版課本都知道啊?我對這點才更好奇就是了。

不過,若是尾道有在課本上寫寫畫畫的習慣,把課本畫得亂七八糟的話……有可能是有可能,但千反田會接受嗎?下課時,尾道記到書頁上的應該是班號和日期吧。有沒有什麼塗鴉記號可能與其混淆呢?要是有證據能證明尾道喜歡奇怪的塗鴉,那又另說了。

唔……

可能是看我沉默不語的樣子,覺得希望渺茫了吧。里志漫不經心地繼續道:「而且,值域那玩意兒我實在是搞不明白。雖然沒什麼可驕傲的,但我光想畫出(x,y)平面都得費好大的勁。被尾道點到的話,估計得留下點心理創傷呢。」

你要那麼想的話,幹嘛不停止積蓄那些無謂的雜學知識,多投入點力氣學習呢——我是不會這麼說的。對鳥說「不要飛」完全是徒勞。現今里志又在研究什麼呢?記得他前陣子還《易經》長、《易經》短的來著。

……啊,稍等。

我忽地意識到一件事,然後就其提問到:「里志,你們班已經學到值域那一單元了嗎?」

「嗯?啊啊,沒錯。」

「你是哪個班的來著?」

「我說折木啊,你好歹也該記住朋友的班級吧?」

我試著對伊原反擊道:「那你知道我是哪個班的嗎?」

「我跟你又不是朋友。」

此時的我,正是「啞口無言」的生動寫照。

看到這一狀況,里志笑道:「別擔心,摩耶花。奉太郎這是明知故問。」

這麼一說,我好像的確知道。

里志班裡學到了值域,我們班則沒有,當然,千反田她們班也沒有。

……原來如此,我隱約明白了。

「在實際進度後面的某頁上的確有著標記,這點毫無疑問。」我如是斷言道。

「嗯,是的。我也是這麼想的。」

「而且,那是今年寫下的,示意教學進度的記號。進一步想,如果那不是你們班的,能否說得通呢?試想,如果那是里志他們班的記號呢?」

「福部同學他們班的?」

在提出反問的千反田旁邊,里志茫然地問道:「尾道老師任教的是ABCD四個班。即便A、B班都沒講到值域,也不一定就是我們D班吧?」

伊原插嘴道:「說到底,D班為什麼就可能了?」

「D班的話,會和A班混淆也並不奇怪。畢竟C怎麼都不會和A弄混。」

你又鬼扯什麼呢——伊原凶神惡煞的目光彷彿在說。不,不是「彷彿在說」,她真的開口了:「你又鬼扯什麼呢。A和D也不會弄混啊。」

雖然多少有點畏懼她的視線,但我還是故作淡定地說:「尾道是數學老師。」

「所以呢?」

「數學老師弄混A和D的可能性更高。就像人和入一樣。」

「哈?」

輕蔑的視線以似乎在問「八格牙路,你腦子沒有毛病吧?」看過來,就算這傢伙會在最後的最後放里志一馬,對我也是絕對不會留情面的。

即便如此,我還是繼續道:「假設尾道在第十頁上寫了『六月一日A』,在十五頁上寫了『六月一日D』,又會怎樣呢?若是將這裡的A與D弄混,像這次的事情就會發生。另一方面……」

我稍微頓了一下:「對尾道來說,小寫字母用著才更習慣。」

瞬間,四人都不再說話。

我給他們說明白了嗎?還是說,他們已經理解,然後覺得我這想法很蠢呢?對我而言,這也是個有些緊張的瞬間。

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啊啊,原來如此!」

如是發出感嘆的是里志。

「原來是小寫的a和d啊!」

我以僵硬的表情點了點頭。根據千反田的主張,尾道確認了班牌,因此要說他弄錯了教室是講不通的。因此,他肯定是看錯了標記。A不太可能看錯,但a就要另當別論了。

「a和d就有可能弄混。」

伊原則緘口不語。

她緊緊抿著嘴,很不甘心似地瞪著我。然而意外的是,最終她竟然表示出了贊同:「……嗯,的確有可能。」

「真是可怕啊。」

「嗯。之前的英語考試里,我就因為a和d寫得太像被扣分了。」

「怎麼,摩耶花你也有過啊?嘛,我是因為n和h就是了。」

值得慶幸的是,曾有那種經驗的並不僅我一個。順帶一提,我不是在英語而是數學——不,算術考試中,因為1和7區分不出被扣分了。想當年我還是個翩翩美少年呢。記得當時我還不甘過:「為什麼!我明明做對了!」後來就看開覺得無所謂了。

那麼,千反田如何呢?

字跡工整漂亮的千反田,似乎沒有這種失敗的經歷。但是,她在思考了一小會兒之後,還是微微地點了兩下頭:「說得是呢。這的確有可能。」

很好。這樣就可以繼續看書了。

千反田驀然一笑:「a和d……也不能怪老師會弄混呢。果然,我對尾道老師說得可能有點過分了。做了壞事了。」

這番話讓我感到有些驚訝。

原因就是,我隱約想到千反田可能是這種人,她的話居然完全如我預料。

「哎,這又是怎麼個說法?」

沒有理會堅持「因為錯在尾道身上所以怎麼說都不過分」的伊原,我暗地裡瞟了千反田一眼。與口中自責的語言相反,她的表情十分愉快,甚至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我在內心深處是這麼想的:

……我想知道,是什麼理由讓「不生氣」的千反田也生氣了呢?即便說了「生氣並不是壞事」,但她自始至終都是不想生氣的吧?因此,即便錯誤出在尾道身上,千反田也讓了他三分道理。另外,如果認為發怒是自己的失態,那她應該很想知道自己發怒的理由才對吧?

千反田愛瑠,不就是這種人嗎?

不。我搖搖頭,試圖趕走自己腦內的想法。

才認識兩個月就「不就是這種人嗎」,真夠自說自話的。從初中開始就有來往的福部里志,我算是多少有些了解;交往不深但同班九年的伊原,我也稍微了解一些。然而談到千反田,我真的了解什麼嗎?

沒錯。當千反田將目的表現得很清楚時,有時我能預讀出她的行動。但要據此說我摸透了她的內心——怎麼說來著——就是「觸犯宗罪」了。這是「傲慢」。小心啊小心,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大了?說到底,光今天一天,我就因千反田而驚訝了好幾次了吧。

我苦笑著,回神之時,正在聊天的伊原和里志,話題已經逐漸離開了尾道。估計沒我什麼事兒了吧。我看了眼手錶,已經將近五點了。我將目光投向日薄西山的窗外。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倒是明白小千想說什麼,但換成我會怎樣呢……」

「那才是摩耶花嘛。不過你再稍微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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