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那晚,和每天晚上一樣,一個披黑斗篷的小老頭沿著闃無人跡的長街的人行道費力地慢慢走著,他把一根彎彎扭扭的木棍的尖捅到瀝青路面上尋找香煙頭——金色的、軟木的或普通紙的——和容易剝落成片的雪茄煙頭。偶爾一輛汽車像馬一樣嗷嗷叫著一掠而過,或者發生點什麼在城市裡走路的人從來不會注意的事情:一顆星星會快如思緒輕如淚滴地落下。比繁星更炫麗更明快的是從一座黑色的屋頂上一個接一個噴射出來的火一樣的字母,成單行展示後突然一齊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可——能——嗎,」字母在霓虹燈不引人注意的沙沙聲中寫道,然後被夜以柔和的一筆統統抹去。它們再度開始爬過天空:「這——可——能——」

黑暗再一次降臨,但這些字會頑固地又一次亮起,最後,它們沒有馬上消失,而是根據廣告公司和廠家的安排,亮整整五分鐘後再滅。

可誰又說得清在房屋上方的黑暗中閃閃亮起的究竟是什麼呢——是發光的商品名稱,還是人類思想的光芒;一個標誌,一種召喚;還是猛力拋入天空、突然得到一個寶石般光亮而狂喜的回答的問題?

在這深夜最後一家啤酒屋已關門歇業的時刻,這些街道現在如黑色的海洋般寬闊,閃耀著光澤。一個俄國人放棄了睡眠,沒戴帽子,舊雨衣下連上衣也沒穿,神情恍惚地以超人的視力在街上行走。在這樣晚的時候,這些寬闊的大街上走過的是彼此完全陌生的世界中之人:不再是尋歡作樂者、女人或僅僅是個過路人,而是各自屬於一個完全孤立的世界,各自都是奇蹟和罪惡的總合體。五輛出租敞篷四輪馬車停在大街旁巨大的圓桶形街頭小便池 旁:五個穿著馬車夫制服的睏倦的、暖和的灰色世界;以及另外五個蹄子疼痛地站著的世界,它們已經睡著了,夢中除了燕麥帶著輕柔的噼啪聲湧出麻袋外別無其他。

正是在這樣的時刻,一切都變得難以置信、深奧莫測,生活似乎讓人害怕,而死亡則更糟。正是這種時候,當你邁著大步迅速走過黑夜的城市,透過淚眼看著燈光,從中搜尋著對過去的幸福的絢麗奪目的記憶時——一個女人的面孔會在多年單調無聊生活的湮沒之下重新復活——在你狂熱地前進時,突然一個過路人有禮貌地使你停下,問你到某某街該怎麼走;這是一個普通的聲音,但也是一個你再也不會聽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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