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飛往威曼豪格

十一月初的一天,大雁們飛越哈蘭德山脈進入斯康耐省。在過去的幾個星期里,他們一直在西耶特蘭省法耳徹平市周圍的遼闊平原上停留。碰巧還有好幾個很大的雁群也棲息在那裡,所以他們這段時間在一起過得十分熱鬧。年紀大的在一起聚首暢談,而年紀輕的就你追我逐地進行各種運動競賽。

對於尼爾斯·豪格爾森來說,他對在西耶特蘭耽擱了那麼多天是悶悶不樂的。他儘力想打起精神,但是仍舊很難接受命運對他的安排。「唉,倘若我離開了斯康耐,到了外國,」他暗自思忖著,「那麼就可以知道我有沒有指望重新再變成人了,我的心情也就會平靜一些。」

大雁們終於在一天早晨動身了,往南朝著哈蘭德省飛去。男孩子剛開始並沒有覺得看風景有多大的樂趣,因為他覺得那裡沒有什麼新鮮東西可以觀賞。在東邊是一片高地,高地上布滿了大塊大塊的石楠叢生的荒原,令人不禁想起了斯莫蘭省也是這樣的景色。西邊到處是圓鼓鼓、光禿禿的丘崗,逶迤綿延,而山腳下大多被峽灣楔入,形狀零碎得同布胡斯省差不多。

可是大雁們沿著狹窄的沿海地帶繼續往南飛去,男孩子卻忍不住坐直身體,把腦袋從鵝頸上探出來,雙眼眨都不眨地緊盯著大地。他看到山丘漸漸稀少起來,平原豁然開闊。就在這同時,他還看到海岸也不像方才那樣支離破碎,海岸外面的岩石島群愈來愈少,澄波萬頃的大海同陸地直接相連在一起。

廣袤無際的大森林也消失殆盡了。那個省的北部高地上有不少水土肥美的平川,但是大多是由樹林團團圍起來的。在北部一帶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好像樹木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而所有的平川不過是森林當中平整出來的大塊大塊開荒地而已。即便在每塊平川地上也散布著不少小樹林,彷彿是為了表明,森林隨時都可以捲土重來。

然而在南邊這一帶,風光卻大為不同了。在這裡,平原田疇佔了主宰地位,那真是一馬平川,無垠無際。這裡也有大片森林,不過卻不是野生的,而是人工培育的。正是由於這裡平疇無際、阡陌縱橫、壟埂相接,男孩子才浮想聯翩,一下子就想到了斯康耐。那沙礫遍地、海藻狼藉的光禿禿的海岸,他都覺得眼熟得很。他觸景生情、悲喜交集,心緒劇烈地起伏。「哎呀,現在我大概離家不太遠啦。」他心裡在默默念叨。

這裡的景色也是跌宕起伏,多姿多彩的。許多條河流從西耶特蘭和斯莫蘭傾瀉而下,洶湧奔騰,打破了平疇無垠的單調。平原上,湖泊成群,有些地方還有沼澤和荒漠,也還有些流沙地帶,這些都是開墾耕地的障礙,然而耕地仍然伸展到斯康耐省的交界處,直到被那座峽谷幽深、山澗湍急的哈蘭德山脈迎面阻擋住。

在飛行途中,一些年輕的小雁再三詢問那些老雁:「外國是什麼樣子?外國是什麼樣子?」

「莫性急,莫性急,等一會兒就會見分曉的。」那些南來北往,多次跋涉過全國各地的老雁總是這麼回答。

年輕的小雁看見韋姆蘭省佳木蔥蘢、森林茂密的山脈連綿不斷,崇山峻岭之間湖泊的一泓泓碧水波光瀲灧,他們又看到布胡斯省的巍巍大山、層巒疊嶂,還有西耶特蘭省的秀巒奇峰、丘壑隆起。於是,他們心曠神怡起來,連聲問道:「全世界都有這樣的景色吧?全世界都有這樣的景色嗎?」

「莫性急,莫性急!你們很快就會知道世界上大部分地方是什麼樣子的啦!」老雁們回答說。

大雁們飛越過哈蘭德山後,又在斯康耐境內飛了一段時間,阿卡忽然叫喊起來:「快朝下看!快看看四周!外國就是這副模樣!」

那時候大雁們正在飛越瑟德爾山脈,那座大山綿延迤邐,山上覆蓋著濃密的山毛櫸樹。綠蔭深處,尖塔高聳的深宅大院點綴其間。麋鹿在樹林邊上啃嚼著青草,山兔在森林邊的草地上嬉戲跳躍。狩獵的號角響徹雲霄,獵狗的唁唁狂吠,連飛在空中的大雁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寬闊的道路蜿蜒通過森林。一群群服飾華美的紳士淑女,或是坐著鋥亮的馬車,或是騎著高大的駿馬在路上馳騁進發。在山腳底下是靈恩湖的盈盈綠水,古老的布舍修道院坐落在湖邊小岬上,恰好同湖裡的倒影相映成趣。那座山脈中部,賽拉里德峽谷劈山裂崖,幽深邃遠,谷底里山嵐迷茫,溪流潺潺,兩旁的峭壁上藤蔓攀結,古樹參天。

「外國就是這樣子的嗎?外國就是這樣子的嗎?」年輕的小雁問道。

「是呀,外國有森林覆蓋的山脈就是這副模樣的,」阿卡回答道,「不過這樣的地方不太常見就是啦!不要性急,再過一會兒你們就可以看到外國的普通景色的地方啦。」

阿卡率領著雁群繼續往南飛,來到了斯康耐大平原的上空。平原上有阡陌連片的耕地,有牛羊遍地的牧場。那些農莊四周都有刷成白色的小棚屋。平原上白色的小教堂不計其數,還有灰色的樣子簡陋難看的製糖廠。那些火車站周圍的村鎮已經擴展興修得儼然像個小城市,泥沼地上堆起了一大堆一大堆的泥炭,而煤礦旁邊則是漆黑髮亮的大煤堆。公路兩旁垂柳依依。鐵路縱橫交錯,在平原上織成了一張密扎扎的網。平川地上,小湖輕泛漣漪,波光粼粼,四周山毛櫸樹環繞,貴族莊園的精舍華屋掩映其間。

「現在往下看!看得仔細一些!」那隻領頭雁喊道,「從波羅的海沿岸到南面的高山峻岭,外國都是這個模樣,再遠的地方我們沒有去過。」

小雁們把平原仔細觀看了一遍,領頭雁便朝厄勒海峽飛去。那裡濕漉漉的草地漸漸地朝海面傾斜下去,一長排一長排發黑的海藻殘留在海灘上。海灘上有些地方是高高的堤壩,有些地方是一片流沙,而流沙又堆成了沙埂和沙丘。一排排式樣劃一、大小相同的磚瓦小平房組成了一個小小的漁村。防波堤上有小小的航標燈,曬魚場上晾曬著棕色的漁網。

「快向下看,看得仔細一些!」阿卡吩咐說,「外國的沿海一帶就是這副模樣!」

最後,領頭雁還飛了兩三個城市。那裡有數不勝數的又細又高的工廠煙囪矗立在半空。深邃的街道兩旁林立著被煤煙熏黑了的高樓大廈。風景優美的園林里曲徑通幽。海港碼頭上舸艋雲集,桅檣如織。古老的城牆上雉堞環繞,碉樓肅立。雍容華貴的宮殿依傍著年代久遠的古老教堂。

「看看吧,外國的城市就是這個模樣,只不過更大一些就是啦,」領頭雁說道,「不過這些城市同你們一樣,也能夠日長夜大的。」

阿卡這樣盤旋飛行之後,降落在威曼豪格縣的一塊沼澤地上。男孩子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阿卡在斯康耐上空來回巡行了整整一天就是為了要顯示給他看看,他生於斯、長於斯的那個國度是足以同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相媲美而毫不遜色的。其實她並沒必要那樣做,因為男孩子根本沒有在乎過國家是富還是貧,他從看到第一道垂柳飄拂的河堤和第一幢圓木交叉為梁的矮平房的時候起,歸心似箭的思鄉之情就難以克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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