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卷 第六章 絕處逢生

寇仲感到石桌、桌上的香爐,從爐內裊裊升起的沉香煙,至乎整座石亭,就在傅采林出劍的一刻全消失掉。

它們當然不會真的消失,皆因他的精神感覺全集中到傅采林的奕劍上,不以目視,只以神遇,故變成其他一切再不存在。

最微妙是他竟然循傅采林劍勢的移動,「間接地」把兩人間客觀真實的事物,於他與天地結合後的心內重新「描繪」出來,重得回石桌、香爐和石亭。

他終於晉入精妙如神的入微境界,這一切並非僥倖得來,天下間,他寇仲是唯一與三大宗師全動過手的人,可以說是給迫出來的。

井中月在鞘內拔出一寸,發出龍吟虎嘯般的刀鳴清音,似若來自十八層地獄的魔咒,又若九天雲外傳來的天籟,刀體泛起的黃芒,則如今夜沒有露面的明月忽然從其內升上虛空。

奕劍泛起青湛湛的異芒,畫過超乎人間美態,具乎天地至理的動人線條,繞過香爐,又貼著爐側往他擊至,爐內升起的沉香煙像鐵遇磁石般被吸引,改成水流般竄往奕劍的鋒尖,剎那間累凝而成一球煙霧,劍鋒化為一點青光,似若雲霞繚繞里的不滅星光,流星般往他雙目間的位置奔來。

此點星光有著勾魂攝魄的魔力,只要他道心稍有空隙破綻,必為其鎮壓魂魄,被其所乘,美至極點,可怕至極點。

他終於面對著天下無雙的奕劍之術,劍法至此,確臻達登掌造極的化境。

傅采林的奕劍術是感性的,其精微處在於他把全心全靈的感覺與劍結合,外在的感覺是虛,心靈的感覺是實。如不明白傅采林的境界,寇仲根本沒坐在這裡與他刀劍對奕的資格。

「嗆」!

井中月出鞘,刀鋒畫出一個完美的小圓圈,充滿著秘不可測卻合乎天地理數的味兒,一股螺旋勁在圓圈內開天闢地的誕生。

星點消去,沉香煙球仍似緩實快的往他飄來,但恰好被螺旋勁破散。

寇仲虎軀劇震,上身搖晃。

倏地桌子上方現出漫空星點,每一點都似乎在向他攻來,又每一點都像永恆不動,有如天上的星空,在變化周移中自具恆常不變的味道,寇仲立知自己落在下風。

他這才橫刀前方,攻守兼備,天人合一,即以傅采林之能,亦難尋其空隙破綻,更難發揮以人奕劍,以劍奕敵的仙法,故藉助沉香煙氣,來一招投石問路,寇仲雖化解得漂亮,但已從無跡變為有跡,被傅采林以劍法牽制。

寇仲再掌握不到傅采林的奕劍,忙收攝心神,達到井中月的至境,視眼前點點劍鋒凝起的精光如無物,心知止而神欲行,刀鞘橫掃。

刀鞘到處,精光應而消去,香爐重新出現眼前,沉香煙仍從爐內輕逸的飄起。

寇仲在氣機感應下,刀鞘回收,井中月往爐底挑去,如給他挑中,爐子夾著香燼煙火往傅采林灑去,以傅采林之能,也說不定會名副其實的給鬧個灰頭土面。

傅采林唇角逸出一絲笑意,奕劍一擺,似攻似守,可是隔桌的寇仲卻清楚感到在他挑中香爐的一刻,對方的劍必可後發先至的命中他的手腕,那種感覺怎樣也沒法以常理去解釋。

寇仲心叫不妙,始知對方先前的一招實為奕劍術式的不攻,旨在誘使他主動攻擊,而現在已為傅采林的寶劍所奕,不但從主動變成被動,連感覺也為其所制,若不能扳回劣勢,數招內即要落敗身亡。

侯希白頹然道:「這是沒有可能的。」

包括出城秘道在內,四條秘道全被降下的巨石封閉,整座寶庫被密封起來,沒有任何出路。

石桌的機括失去效用,連本來用作裝載邪帝舍利的地穴也不能復原關閉。

跋鋒寒試著可否再掀起桌子,又試圖把桌子往下按,可惜都沒有出現奇蹟。

徐子陵安坐不動,忽然微笑道:「我和寇仲曾試過陷身庫內陷阱,寇仲說魯大師在機關書內寫下為不損天德,須在絕處予人一線生機,所以必有破解之法,只是我們仍未找到而已!」

麻常生出希望,卻苦惱道:「若解法不在此桌,該在那裡?」

跋鋒寒點頭道:「除非楊素欲把此庫變成他密封的墳墓,否則全部封閉實不合情理。楊素請魯妙子設計此庫的原因,是要謀楊堅的天下,而非自掘墳墓。」

麻常道:「讓我作個假設,如楊素從寶庫發動兵變,接戰失利,被迫逃回寶庫,由於有追兵在後,不得不封閉寶庫,那會是怎樣一番情況?」

侯希白嘆道:「當然像我們現在般,只要能出去,肯付出任何代價。」

跋鋒寒拍腿道:「此正為封閉寶庫的用意,如楊堅要殺楊素,楊素有兩個選擇,一是悄悄從秘道離開長安,以後隱姓埋名;一是發兵叛變,戰若失利,咦!有些兒不妥當,傷兵殘將能逃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那有還擊的力量?」

徐子陵道:「西奇園的井底秘道是寶庫未開放前的唯一入口,入庫後可開啟城內和城外的三條秘道,讓楊素的人可經由三條秘道從城內或城外進入,集中於寶庫內,然後楊素關閉通道出口,待將士裝配休整完成,再開闢最後一條秘道,此為破釜沉舟的策略,令手下將士為他拚死效命。」

跋鋒寒精神大振道:「此條秘道必直指太極宮的心臟,是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侯希白苦笑道:「開放的機關在那裡呢?」

徐子陵目光落到本藏邪帝舍利的地洞處,其他三人不由自主循他目光瞧去。

侯希白首先彈起,撲到地洞旁,嚷道:「子陵快來主持大局。」

徐子陵移到地洞旁,單膝下跪,采手按往洞底,好半晌後大喜道:「果如所料!」一運功按下去,扎扎聲中機括髮動,水流衝擊的聲音立時應手響起。

跋鋒寒等無不緊張至透不過氣來,生死成敗,將由此決定。

徐子陵剛站直身體,隆隆聲在放置箭矢的庫內傳出。

四人不約而同搶入該庫內,一道石門出現於東壁壁間,露出一條黑沉沉的地道。

侯希白大喜狂呼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我們有救哩!」

在決戰的過程中,必須沒有勝敗之心,否則落於下乘。

寇仲終深切體會到宋缺這番金石良言的含意。他正因希望能把傅采林迫離坐處,故生出勝敗之心,被傅采林看破下著,比如在對奕的過程中,對手瞧穿瞧透自己的棋路,就此後發制人,步步搶先,勢將迫得他寇仲陷入死局,直至輸掉整盤棋,輸掉他的小命。

更令他駭然的是傅采林奕劍發出的劍氣,把他的井中月鎖緊,如他保持原式不變,當刀鋒挑中香爐時,奕劍剛好刺中他手腕。他唯一應變之法,是準確捉摸依循現時情況傅采林奕劍的攻擊點,設法迫傅采林跟他作劍刀相對的硬拚一招,藉以挽回頹勢。如他撤刀回收,由攻變守,傅采林將劍勢暴漲,在氣機牽引下逢隙必入的攻來,除非寇仲肯離椅遠遁,否則在桌面這窄小的範圍內,寇仲絕挨不了多久。

而老天爺可憐,清楚奕劍術是甚麼一回事的寇仲比除徐子陵外任何人,更心知肚明以此唯一解法去迫傅采林硬拚,恰好陷入被傅采林寶劍所奕的死胡同,完全落在傅采林算中,不需豐富的想像力,亦知傅采林不會錯失此一良機,以奕劍之術主導桌上決戰,直至他落敗。

傅采林曉得寇仲的後著,寇仲卻完全沒法掌握對方的劍招變化。勝敗之數不容有失,博採林可非一般高手,而是寧道奇般的宗師級高手,他須寸土必爭,否則必飲恨告終。

寇仲心念電轉,哈哈一笑,井中月離手螺旋激射,刺往香爐。

失去井中月,他還有井中月的劍鞘,而傅采林必須挑飛井中月,如讓一點香灰濺到他身上,以他的身份地位,將難有面目繼續比拚下去。

寇仲差點生出勝券在握的勝敗之心,因為他自問已可預計到傅采林的下一步棋。幸好受過教訓,心神反比任何時刻更澄明清切,天地人三者渾然無彼我之分。

左手刀鞘往前點出,右手收往胸前。

跋鋒寒高舉燃亮的火昭子,映照著廣闊達十丈的地下室,徐子陵、侯希白、麻常三人立在他身後,在四人前方是一道達二十級往上延伸的長階,右方是另一條秘道的深黑入口。

麻常道:「照距離約略計算,石階上方的出口肯定在皇宮的範圍內。」

侯希白皺眉道:「照石階的寬度,出口至少一丈見方,若出口確在太極宮內上,這麼把蓋子打開,不驚動宮內的禁衛才奇怪。」

徐子陵道:「這方面我並不擔心,魯大師的設計必然非常巧妙,不易被人看破。看!近更處不是有個啟門的把手嗎?」

跋鋒寒同意道:「子陵的看法不會差到那裡去,但左方那條秘道通往何處呢?」

侯希白擦亮火昭,笑道:「我也好奇得要命,待我去尋幽探勝吧!」

麻常欣然道:「我陪公子去采路如何?」

跋鋒寒道:「小心點,不要觸動任何機關,我們弄清楚這可能關係到明天成敗的出口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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