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卷 第五章 劍如棋奕

寇仲踏上杏木橋,心中仍盤旋置適才與李孝恭的對答。最妙是即使李孝恭出賣他們,仍無法告訴李淵他們方面有任何具體的計畫。唯一能損害他們的是揭露李神通站在他們的一方,但他相信忠於家族的李孝恭不會這樣做,否則他早告訴李淵。

要李孝恭背叛李淵難之又難,可是當形勢發展至某一地步,深受打動的李孝恭還是會發揮出正面的作用。

繞過主建築,踏上通往凌煙閣的迴廊,湖心池現在前方,在漫空星斗下,傅采林安坐亭內,彷若神人。廣闊的白石平台在星夜下閃閃生光,環繞的湖水波光鄰鄰,湖岸兩旁的建築燈火全滅,融入黑沉沉的林木中,亭內石桌點燃一爐沉香,意接近傅采林,香氣意濃。

寇仲的心神晉入天地人合一的忘刀境界,心中無勝無敗,不喜不懼,明天即將來臨關乎天下的大戰也給拋到無限遠處,在他心湖內沒佔半分席位。

他的步履穩定有力,每一步尺寸相同,輕重如一,自然地生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節奏和韻律,陪伴他橫過湖心橋,直抵安坐亭內身為天下三大武學宗師之一的傅采林前方。

傅采林張開的雙目一眨不眨的凝視善他,名傳天下的奕劍平放桌上,沒有劍鞘,長四尺五寸,闊兩寸,劍體泛著熒熒青光,握柄和護手滿布螺花紋,造型高雅古拙。

寇仲忽然跪下,「咚!咚!咚!」連叩三個響頭,伏地道:「師公在上,娘的恩情我寇仲永誌不忘,縱使師公一心殺我,寇仲絕不敢怪怨師公。」

傅采林沉默片刻,柔聲道:「起來!」

寇仲從地上彈起,目光投往高坐亭上的傅采林。

傅采林仰首夜空,雙目射出沉痛悲哀,道:「我年過八十,始收下君婥這個徒兒,想不到造化弄人,唉!俱往矣!」

目光回到寇仲臉上,淡然自若道:「少帥怎曉得我要殺你?」

寇仲苦笑道:「師公難道是要找我來聞聊解悶,又或傳兩手奕劍術的精華嗎?只從師公稱我為少帥而非小仲,可知師公你心意已決,小子只好捨命陪師公。」

傅采林不解道:「對著蘇文你可慷慨陳詞,分析利害,把他打動。因何面對我卻一副甘心認命的神態?」

寇仲道:「我想說的話,蓋大帥該早代我轉稟師公,我怕師公不耐煩,故不敢重複。」

傅采林微笑道:「有道理!不過你仍未直接答我的問題,你怎知我要殺你?或者我會因蘇文的傳話回心轉意?」

寇仲正容道:「那純是一種刀手的感應,自我見到師公獨坐亭內,小子立知此戰難免,沒有甚麼道理可言。」

傅采林點頭道:「說得好!難怪畢玄奈何不了你。聽說你曾得『天刀』宋缺親身指點,天刀之名,我傅采林聞之久矣,希望可從少帥刀法中得窺天刀之秘。」

寇仲露出燦爛笑容,道:「希望小子不會令師公失望,小子更斗膽請師公指定條件,假設小子能通過考驗核試,師公便放我一馬。如我落敗,則任從師公處置,例如廢去我武功諸如此類,那師公和我都會愉快些兒。」

傅采林啞然失笑道:「難怪君瑜說你鬼馬,君嬙斥你為狡猾,秀芳的評語則是足智多謀,念在君婥份上,只要你能在百招內迫我離座,明天我便立即回國,再不管你們的事。」

寇仲哈哈一笑,忽然舉步登階,直抵石桌另一邊,安然坐下,欣然道:「劍如棋奕,此桌恰好作為棋盤。」

傅采林不但不以為意,雙目還不能掩飾地露出驚詫神色,點頭道:「智慧果然異乎尋常,只此一著,立令勝負難測,若有人旁觀,必以為少帥是因心一局氣傲,不想占我便宜,事實卻剛好相反。」

寇仲目光投往橫擱桌上的奕劍,嘆道「因為你老人家是我的師公,而我和子陵自從娘處曉得奕劍術三字後,不斷研鑽推敲,不知算否小有所成,但至少想到奕劍術的每一種可能性。以師公的絕世劍術,坐著不動和騰挪閃躍並沒有分別,大小遠近也沒有分別,對嗎?請師公指點。」

傅采林閉上雙目,臉容立即變回無比的醜陋,柔聲道:「在我活過的日子裡,我一直為某種秘不可測和不得而知的東西努力尋找、思索;我隱隱感到這東西存在於思感某一秘處,在某一剎那至乎感觸到它的存在,而它正是生命的意義,可以為我打破平庸和重複的悶局。而在我作出對此思索的同時,我從仇恨罪惡和爭權奪利的泥淖中爬出來,清楚看到存在於人與人間種種醜惡和沒有意義的愚蠢行為;看著其如何構成人的陰暗面,如何破壞生的樂趣。少帥明白我的意思嗎?」

寇仲吁一口氣道:「不但明白,還聽得非常感動,師公要找尋的是打開人身內那神秘寶庫的鎖匙。」

傅采林猛地張口,立變回古拙奇特的懾人容相,凝視他道:「傅采林不但不喜歡戰爭,且厭惡戰爭,可是在亡國亡族的威脅下,卻不得不作出反擊。若你與君婥全無關係,我可以因憐才而放過你,但因你的生命和武功均來自君婥的恩賜,反令我不得不親手除去,皆因你是由我而來,我當然須負上責任。」

寇仲開始了解傅采林,在三大宗師中,寧道奇清靜無為、謙虛自守;畢玄一派突厥人強悍暴力的作風,冷酷無情;傅采林則是專情至性,畢生尋找最美麗的某種事物。

苦笑道:「師公你既一直在尋找美好的東西,因何處置我卻不能循此一方向去想,難道不相信我寇仲確有化解民族仇恨的誠意嗎?」

傅采林淡淡道:「蘇文肯接受你的和議,皆因他深信少帥是言出必行的人,而他則是從自身的利益考慮,判斷出與你和解對他有莫大好處,且認為你最後將成為中土的霸主。他的想法我完全同意,只不過著眼點不同,我想到的是整個民族的長遠利益,想到由你一手建立的強大帝國的可怕處。凡人皆要死,死後又如何?對我們來說,只有重現楊隋之前中土四分五裂的局面,我們才有和平安樂的日子。楊廣正是最好的例子,一旦中土強大,就是中土以外的國家遭殃的時候,而眼前卻是我傅采林為我國奠立長久和平的唯一機會。」

寇仲咽喉艱澀的道:「這麼說,師公是鐵定要殺我。」

傅采林微笑道:「正是如此!」

桌上奕劍忽然跳起來,落入傅采林手上,同一時間,寇仲把井中月連鞘橫舉胸前,一手握鞘,另一手抓著刀把,緩緩抽刀。

兩人目光交鋒,只隔著直徑八尺的圓石桌,不覺絲毫勁氣狂颼。

楊公寶庫、圓形石室。

徐子陵領著跋鋒寒、侯希白走到位於石室中央的圓桌坐下,麻常則往藏寶室查核。進入寶庫後,他們仔細搜查,直到肯定沒有敵人藏身寶庫內任何角落,始到此處集合。壁上八盞牆燈燃燒著,燈光通明。

跋鋒寒細審繪於桌上圖文並茂的寶庫形勢圖,微笑道:「子陵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究竟葫蘆里賣的是何葯?」

徐子陵道:「待麻常來再說。」

侯希自擔心的道:「若林士宏適於此時入庫,豈非大家碰個正著,對他們和我們沒有半分好處,至少子陵會被揭破沒有負傷。」

徐子陵欣然道:「現在的寶庫空無一人,證明我的想法無誤,我們怕碰上林士宏,林士宏何嘗不怕碰上我們。所以未到必要時刻,林士宏絕不會進入此庫。其次是寶庫內的警報系統,可令我們曉得是否有外人入侵。」

此時麻常來到坐下,道:「三個箱子曾被掀開,但卻沒移動箱內的兵器,所以下面的石頭該仍未被發現。」

三人齊鬆一口氣。

麻常進一步解釋道:「我在箱側不覺眼的合縫位置黏上頭髮,揭開會把頭髮扯斷,因只有三個箱子的頭髮斷掉,所以知道對方曾掀過這三個箱子。」

跋鋒寒頷首贊道:「麻大將軍的心思縝密至叫人叫絕。」

麻常謙虛道:「多謝跋爺讚賞。」

跋鋒寒顯然心情暢美,向徐子陵笑道:「是時候揭開謎底哩!」

徐子陵道:「楊公寶庫是由魯大師一手設計,以魯大師精密的思考,寶庫的設計肯定完美,可應付任何突發情況。不妨試想以下一種情況,假設楊素兵變失敗,必須借寶庫逃離長安,在那種情形下,城內通往寶庫的三條秘這肯定曝光,追兵隨來,仍是沒法倖免,魯大師定有針對這情況的應變方法。」

三人目光不由落往桌面的形勢圖,跋鋒寒同意道:「子陵的推測合情合理,城內地道共有三條,西寄園的並內秘道可以不論,因為此道貫滿有毒沼氣,另兩道分別為永安渠秘道和沙府秘道,倘能以機關封此兩條秘道,將餘下出城的秘道,那時楊素可安然逃命。哈!封閉城內秘道的機關在那裡呢?是否請把雷大哥請來?」

徐子陵本在想起正應付著師公的寇仲,但卻沒有擔心,事實上他比任何人對寇仲更有信心,微笑道:「魯大師機關學的真傳弟子是寇仲,不過即使請他來亦沒有用處。綜觀整個寶庫的機關設計,全建基在心戰之術,這逃亡機關亦將是如斯,該設計於我們最容易忽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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