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卷 第四章 一夜恩情

花萼樓以三層樓為主體,北院南院為輔翼,沿龍池而建,以廊道相連,高低有致,渾成一體。

北院的賞湖廳東面臨湖,碧波水色映入廳內,仿似浮在龍池的一艘巨舟,別有佳趣。

寇仲跨步入廳,身穿白絲衫、鋒碧結絞裙,如披丹銹上襦帔,長釵巧挾鬢,腳踏五色雲霞履的尚秀芳,默立窗前,心神似全放在外面的龍池上。在這布置古雅的廳堂,窗外映入的湖光水色,畫龍點睛地配上這身段姿態美得無可復加、色藝雙佳的才女,恰成一幅動人的畫面,即使以侯希白的妙手,恐仍難盡擷其精華神韻。

寇仲的呼吸立時沉重起來,尚秀芳盈盈別轉嬌軀,讓寇仲得睹她國色天香的如花玉容,櫻唇張開,像用盡她所有氣力,始輕吐出「啊!寇仲!」三字。

寇仲這一刻渾忘早先尚秀芳拒見的屈辱,加快腳步來到她身前,離她尺許時硬迫自己立定,一震道:「秀芳!」

尚秀芳發出銀鈴似的笑聲,天籟般送入寇仲耳鼓內,神態回覆冷靜,再沒有初見剎那間不自覺流露的激動,一對縴手按上他胸膛,柔聲道:「少帥勿要怪秀芳,剛才我是要趕著到玉鶴庵拜會青璇大家,怕見你後要累青璇大家獃等,所以決定待事了後來見你,秀芳方可無牽無掛的與少帥暢陳離別之苦。」

事實上寇仲早把怨恨拋到九天雲外,何況她還有這麼好的理由,驚喜道:「石美人竟來哩!其他人曉得此事嗎?」

尚秀芳溫柔地收回玉手,美眸蒙上凄迷神色,輕輕道:「青璇大家肯移鳳駕到長安來,是轟動全城的大事,李淵更曾到玉鶴庵見她,你說其他人是否知道?」

寇仲強忍著把她擁入懷內的衝動,更清楚明白尚秀芳美眸透出怨懟的神色是因自己沒有親昵的動作而生,心中肝腸欲裂,正要說話,尚秀芳忽然探出雙指,按在他唇上,輕搖螓首,柔聲道:「不用說話!」

收起令寇仲魂為之銷的勾魂玉指,緩緩別轉嬌軀,回覆先前全神賞湖的仙姿妙態,淡淡道:「龍池勾起了秀芳對龍泉的回憶,剛才我心想的是寇仲又要幹甚麼天翻地覆的男兒大事呢?」

寇仲道:「秀芳!我……」

尚秀芳截斷他道:「不用告訴我,我更不想聽。國與國間的事怎到秀芳去管,少帥當然是謀定後動,有全盤的計畫。謝謝你!」

寇仲一呆道:「謝我?有甚麼好謝的?」

尚秀芳點頭道:「秀芳要謝的與你的千秋大業沒有絲毫關係,而是為自己感謝你。若非能與少帥有緣相識,生命尚有何起伏得失可言?秀芳第一眼看到少帥,便知是前世的冤孽找上我尚秀芳。自懂事以來,秀芳立下決心把自己獻予歌樂,因為對我來說,那是人世間所能尋到最有靈性的東西,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豈知竟是作繭自縛,因欠缺一段感人的經歷,使秀芳的樂藝無法攀上夢想中的境界,而少帥終填補了我這缺陷,人家應否謝你呢?」

瞧著她說話時雙肩輕微的聳動,聽著她以充滿音樂美感的聲音,作攤牌式的坦白,寇仲心中絞痛,臉容轉青,劇震道:「秀芳……」

尚秀芳又打斷他道:「我還未說完,秀芳自給少帥闖入心中後,曾力圖抗拒,卻是力有未逮,正是那種使人肝腸欲斷的痛苦,成為樂藝上的動力,今天是特來傾訴出心中的凄愴!龍泉別後,我肯定我們已是緣盡於此,且經歷有生以來最傷透了心的一段日子,幸而我的曲藝因此而小有所成。少帥不用再擔心尚秀芳,因秀芳早看透哩!」

寇仲雙手不受控制的抓上她兩邊香眉,頹然道:「你這麼說,反令我更內疚難過,為甚麼要對我說這種話。」

徐子陵和跋鋒寒仍坐在石階處,飛雲衛各自返回工作崗位,園內靜悄悄的。

跋鋒寒道:「舒展一下筋骨,整個人的感覺煥然一新,我是不能安靜下來的,註定要終生流浪。」

徐子陵低聲道:「鋒寒是否有感而發?」

跋鋒寒道:「寇仲這麼懂裝神弄鬼,仍瞞不過你的無差法眼,我更不行。坦白告訴你,離開凌煙閣後君瑜那句話不斷在我心中響起,令我也在問自己,為何不是跋鋒寒而是宋師道?那感覺絕不好受。」

徐子陵道:「這是否表示瑜姨在你心中佔有一席位呢?」

跋鋒寒道:「該是毫無疑問,否則是違心之言。此事令我響起警號,若不能剋制這方面的情緒,對畢玄之戰將失去把握。」

徐子陵道:「你只是不習慣吧!誰可沒有牽掛地自善其身,只要面對大敵時拋開一切,把心神全投進去使成。」

跋鋒寒搖頭道:「我的情況與你不同,我較近似寇仲。人的情緒可知脫疆野馬,你不能操縱它時,就會變成它的奴隸,它再不受你控制。對君瑜我是充滿矛盾,但又有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緒!最痛苦是芭黛兒的問題,與任何其他女人相好,深心處總感到對不起她。假如我這情緒持續下去,不能保持最佳狀態迎戰畢玄,此戰必敗無疑。」

徐子陵不解道:「當年初識你老哥之際,你老哥似乎風流得很,不時有美女相伴,因何今天卻擺出要禁情禁慾的苦行僧樣兒?」

跋鋒寒苦笑道:「我承認迷人的女性對我有很大的吸引力,我亦喜逢場作興,調劑單調的修行生活,不過事過遠揚,心中不留痕迹。但芭黛兒到洛陽尋我晦氣,有如一盤照頭淋下的冷水,使我從這種心態和生活方式驚醒過來,醒悟到四處留情只是為忘記芭黛兒,自此改變過來,把心神全放到與畢玄的決戰去。」

徐子陵嘆道:「這麼說,由始至終你最愛的女人仍是芭黛兒。」

跋鋒寒沉聲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尚秀方別轉嬌軀,令寇仲兩手離開她一對香眉,神色平靜的道:「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嗎?樂藝是秀芳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而少帥則是秀芳生命中最動人的一段經歷,賦予我刻骨銘心的感受,豐富了秀芳築藝的創作。不知是否受娘的影響,秀芳自少對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沒有絲毫興趣。但也坦白告訴你,在龍泉之前我曾想過為你改變,不過這是過去的事。秀芳高麗之行得益不淺,終從有如歷劫輪迴的苦戀中解脫出來,尋到了自己真正的路向和歸宿。」

寇仲感到撕心的痛楚從胸間擴散全身,不能控制的一陣抖顫,啞聲道:「秀芳!求求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你曉得我的情況嗎?」

尚秀方以異乎尋常的蒼涼語調平靜的道:「你是指與宋家二小姐的婚約?秀芳早便曉得了。你想知道秀芳因何明知會傷害你,也要不吐不快嗎?」

寇仲茫然搖頭。

尚秀芳露出一絲凄傷的笑意,柔聲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恨你。愛有多深,恨也有多深。」

寇仲如遭雷殛,猛然挫退兩步,臉上血色褪盡,不能置信的瞧著眼前美女。

尚秀芳回覆平靜,從容道:「不過此事非是沒有補救之法,只要你肯答應秀芳一件事,秀芳對少帥再無怨恨。」

寇仲像在怒海覆舟的遇難者忽然見到陸岸,問道:「究竟是甚麼事?只要我寇伸力所能及,必為秀芳辦妥。」

尚秀芳小鳥般投進他懷內去,用盡氣力把他抱個結實,無比動人的玉體在他懷內輕輕抖顫,嬌呼道:「你定可辦到的!我要的是與少帥的一夜恩情,卻不用你娶我。」

寇仲腦際轟然劇震,渾忘了長安城步步驚心的兇險,心神全投到懷內的美女去,更曉得自己的感情如缺堤的暴潮,再非任何人力可阻擋和遏制。

寇仲神情木然的來到跋鋒寒另一邊也是先前的原位坐下,道:「青璇來了!子陵還不立即到玉鶴庵與她相見?」

徐子陵一震,欲彈起來動身,又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壓下心中突燃而起的火熱,問道:「秀芳大家有甚麼話說?」

跋鋒寒大力一拍他眉膊,笑道:「這方面可由小弟稍後轉告,子陵現在的唯一要務是負責把名傳天下的石才女帶來讓我們一瞻風采,其他事不用管。」

寇仲勉強擠出少許笑容,道:「子陵快去,否則我們聯手揍你一頓。」

徐子陵苦笑道:「你兩個叫有風駛盡舵!我去哩!」

徐子陵去後,跋鋒寒疑惑的道:「你的臉色很難看,究竟發生甚麼事?」

寇仲頹然道:「我現在痛苦至想自盡,好了此殘生。」

跋鋒寒一呆道:「你的情況比我嚴重,竟達到要生要死的地步?我們甫抵長安,立即受諸般心魔困擾,以後的連場硬仗如何應付?究竟尚秀芳對你說過甚麼話?」

寇仲嘆道:「都是我不好,以前每趟見著她時,總無法剋制心中對她的愛慕,故弄至今天愛恨交纏的田地!我現在非常內疚,痛苦得要命,既感到對不起她,更對不起玉致和楚楚。」

跋鋒寒有感而發的道:「無論多麼堅強的男子漢,在感情上也會是脆弱至不堪一擊的。你不用以自責來虐待自己,這對現況有害無益,她是否和你鬧翻哩?」

寇仲搖頭道:「恰好相反,她提出一個補救方法,是要我全情投入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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