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卷 第九章 最後決擇

翌日清晨,兩人離開司徒府,朝皇宮進發。溶雪的長安街道污水流竄,車馬過處泥濘激濺,偉大的都城長安就像高貴的淑女卸下華衣美服,在泥濘打滾耍樂,一直保持的雅潔儀態蕩然無存。

寇仲笑道:「我們以前不是想當大官嗎?現在做官卻做得這麼倒霉,連代步的馬兒也欠奉。哈!我昨晚差點不能人睡,怕的是今早起來,身份被老石揭破,幸好看來非是那樣。」

徐子陵道:「石之軒該和婠大姐達致同一目標,婠婠既支持我們,石之軒無論如何不高興亦不會橫加破壞。這叫盡往好的一面想,除此外我們還可以做甚麼呢?」

寇仲欣然道:「說得對!此乃聽天由命的絕招,好聽點是以不變應萬變。不過此法可一不可再。我們總不能每晚都求神拜佛希望明天石之軒不去告發我們,在舉事前定要解決石之軒這個難題。」

談笑間來到皇城安上門,兩人拋開諸般心事,入宮見程莫。

程莫見到兩人,神色凝重的道:「我要立即領你們去見韋公公,請不要問我,我真的不知韋公公因何要見你們,只能肯定不是皇上要打馬球,因為場地積水尚未清理好。」

兩人心知肚明應與伏騫有關,二話不說的隨程莫到宮監堂見韋公公。

韋公公正忙著指揮一眾太監,三人苦候近半個時辰,方得他召見。

韋公公勉強擠出點笑容,道:「恭喜你們哩!皇上對你們真的恩寵有加,指定你們作我大唐特使,隨吐谷渾的伏騫王子回國代表皇上參與他們即將舉行的馬球節,事後伏騫王子會派人送你們回來。此事牽涉到我們和吐谷揮兩國邦交,事關重大,若能沒有錯失,皇上定會重重嘉賞。」

兩人心中暗贊伏騫,竟想出馬球節這限時限日的藉口,令李淵不得不立即放人。

寇仲裝作色變道:「吐谷渾是甚麼地方?」

徐子陵亦道:「皇上不是要我們陪他與突厥和高麗人作賽嗎?」

韋公公略加解釋,顯是沒有興趣和他們磨下去,吩咐程莫道:「他們明天得隨伏騫王子起程,你帶他們去見外事省的溫彥博溫大人,讓外事省的人教導他們應有的禮儀,免丟上國衣冠的顏面。」

兩人這句真的面面相覷,因沒想過還有此附帶的福份。

直至日沒西山,兩人始得從外事省脫身,拖著比激戰連場更疲乏的軀體,回到司徒府。

侯希白出迎喜道:「成哩!李淵正式發信,邀請你們到長安來共商大事。」

兩人聞言放下心頭大石,寇仲道:「入內堂說話。」

徐子陵止步道:「我想去見妃暄。」

侯希白喜道:「我也想見她,請恩准小弟陪你去……」

話尚未完,寇仲一把將他扯著走,笑罵道:「人約黃昏後,要識相點嘛!陵少!記得二更前回來,我們還要侍候雲帥。」

徐子陵來到街上,走沒十來步,忽然後面多出個人來,赫然是石之軒,心叫不妙。

石之軒趕過他時淡然自若道:「隨我來!」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佔盡優勢,正牽著他們的鼻子走,那敢說不,追在他後方,朝城東南方穿街過巷的走著。

石之軒放緩腳步,讓他趕到身旁,漫不經意的道:「打開始我便曉得你們在騙我,破綻在你們絕非用這種手段去對付敵人之徒。兼且師妃暄恰於此時抵長安,顯是為配合你們,我敢肯定你們早和李世民結成盟的,欲助他登上皇位,石某人有猜錯嗎?」

徐於陵心中再嘆,今趟石之軒來不是為找人閑聊,而是狠下決心置他於死。因而故意說出這番話,令徐子陵只剩下一個殺人滅口的選擇,故而不會開溜。

徐子陵晉入井中月的至境,整個人空靈通透,生出無所不知,又一無所知的奇異感覺,曉得在石之軒的龐大壓力下,自己的境界再作突破,微笑道:「邪王可知寇仲最想見識的,非是李世民的黑甲騎兵,而是稱雄字內的突厥狼軍,那是他夢想遇上的一場戰爭,一場可決定中土命運的大戰。塞外聯軍南侵之勢已成,只差何時離弦而發,縱使所有人肯罷休,頡利必不肯罷休,此戰不兔。邪王可體諒我們目前的處境嗎?」

石之軒訝道:「子陵竟開口向我求情?」

徐子陵笑容轉澀,道:「因為我感應到邪王心中的殺機。」

石之軒默然止步,前方有座小橋,渠水穿流其下,朝東南方由江池方向流去,徐子陵這才醒覺身在普陽里。

橋下隱見小艇,愈令他感到石之軒殺他之心的堅決,眼前的事是他早有預謀的。

石之軒要在曲江池隱蔽的林野區下手,免招來唐軍干擾。

石之軒唇角逸出一絲笑意,柔聲道:「寇仲欲想令頡利絕了入侵中土的野心,必須勝得漂漂亮亮的,與突厥狼軍打一場原野大會戰,而不是長安城一隅之地的攻防戰,子陵明白嗎?」

夜空黑雲積聚,似在醞釀一場暴雨。

石之軒的識見確是高人一等,更明白寇仲英雄了得的性格,知道最後的局面,只能是寇仲與頡利的公平對決,打一場全騎兵的生死大戰。

徐子陵淡淡道:「正因明白此點,所以我們必須以最強大的陣容,一支包括大唐軍、少帥軍和宋家軍精銳的雄師,去迎擊塞外史無前例的龐大勁旅。」

石之軒哈哈一笑,道:「子陵登艇後,我們盡有閑聊的時間。」

徐子陵知石之軒殺他之意仍是堅定不移,此戰難免,心中卻是絲毫不懼,因曉得那樣只會壞事,而唯一保命之法,是自己必須保持於井中月最巔峰的狀態下。

小艇從橋底緩緩開出,在暗黑的寬敞河渠順流滑行。

石之軒神態悠閑,道:「你們和伏騫有甚麼交易,因何他肯助你們脫身,於他的立場,最佳的情況莫如頡利因入侵中土致元氣大傷,統葉護即乘勢攻佔頡利的土地,伏騫則趁統葉護無暇他顧的良機,兼并党項。」

徐子陵差點精神失守,石之軒因與婠婠聯成一氣,耳目回覆靈通,對他們更具威脅。正如寇仲所言,他們總不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石之軒高抬貴手不要破壞他們的大計,想到此點,他首次生出殺石之軒之心,假如他仍沒法說服石之軒。

石之軒操艇前進,深不可測的眼神全不旁視的盯著他,瞧他的反應。

徐子陵坦然道:「那並不算交易,只是互相幫忙。我們會為他把雲帥迫離長安,此外的事由他自行處理。」

石之軒欣然道:「子陵令趟誠實坦白,是否對石某人動了殺機?」

徐子陵思索道:「我想甚麼並不重要,那只是在壓力下力謀自保的正常反應。我並不明白邪王,你老人家不是說過沒有甚麼事情比青璇更重要嗎?可是你的行為卻不符合此點。」

石之軒仰望黑壓壓令人心情沉重的夜空,不答反問道:「子陵認為寇仲有多少成機會,能在平野的正面交鋒下,擊敗在這類型戰爭中所向無敵的突厥狼軍。今趟可非像當日奔狼原之役,頡利是傾全力而來,而突利將會站在頡利的一方。」

徐子陵道:「我只可以說對寇仲是信心十足。此戰將為寇仲最沉重艱鉅的一戰,亦只有這個方法,可把狼軍對中土百姓的傷害減至最少。」

石之軒目光回到他臉上,神光劇盛,沉聲道:「即使有你們全力扶助,在李淵的禁衛軍、李建成的長林軍和突厥高手的支持下,李世民在長安根本沒有反擊的能力,你們因何舍易取難?不支持李世民擁洛陽自立,卻要以身犯險到長安來?你們可知李淵、建成等邀你們到長安來,正因有置你們於死地之心,你們的所為實屬不智。」

徐子陵聽得又驚又喜,驚的是石之軒重新掌握形勢,至乎曉得李淵邀他們到長安的機密,更關鍵是預知他們將接受邀請,喜的是婠婠並沒有出賣他們,向目前蓋代魔君透露楊公寶庫的秘密,保住他們最重要的一著險棋。

微笑道:「表面看確是如此,不過邪王該知唐朝內不乏支持李世民的人,加上塞外聯軍壓境,他們該曉得甚麼是明確的選擇。」

小艇緩緩注入曲江池,在輕波蕩漾的水面滑行,遠岸園林隱見,亭殿樓台,水岸曲折,令人想到曲江得名的由來。

徐子陵非是初來此地,而是曾與胡小仙密會的處所。當時風光明媚,兩岸花木繁茂,池面船槳交錯,波光鄰鄰,水濱建築倒映入池,虛實相生,如幻似真的海市蜃樓般的綺麗美景,對比起眼前此刻的殺機重重,不禁另有一番感觸。

石之軒朝南岸林木密集處划去,嘆道:「石某人之所以提議刺殺趙德言,一方面是測探你們的反應,更因是仍狠不下心腸向你們施辣手。我當年出道前,曾在歷代祖師前立下重誓,定要振興魔門,讓我們君臨天下,而現時或在可見的將來對我魔門最大的障礙非是佛道兩家,非李世民之輩,而是你和寇仲兩個從揚州突然冒起的小子。我雖不認為你們有反轉長安的能耐,更肯定寇仲沒法在平野戰中創出擊敗突厥狼軍的奇蹟,但卻沒有耐性等到那一刻,這是石某人最後一個選擇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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