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卷 第十章 長安城圖

徐子陵隨李靖進入洛陽宮城,直抵皇宮內苑,李世民早在書齋等待,見徐子陵到,大喜迎入坐下,其手下包括李靖在內,均退出書齋去。

兩人目光相觸,均生出肝膽相照的親切感覺。

李世民道:「我剛接到父皇詔書,著我返回長安,你們方面的情況如何?」

徐子陵道:「我們最少要兩、三個月的時間,才可完成潛入長安的部署,世民兄須拖延一段時日。」

李世民皺眉道:「時間無多,對我們頗不利,尚有不到一個月,便是回暖溶雪時。」

徐子陵沉吟道:「令尊因令兄成功蕩平劉黑闥,故絕不會再容許世民兄帶兵出征,而一天令兄未解決世民兄的問題,兼之塞外聯軍隨時南下,令尊肯定不敢向少帥軍用兵,所以只要少師軍按兵不動,會形成南北對峙的僵局。」

李世民點頭道:「只要你們擺出姿態全力攻伐林士宏和蕭銑,長安沒有人會生疑,且春季多雨,不利行軍,到夏季發動北攻,合情合理。」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拖延多久?」

李世民苦笑道:「一個半月是極限,那包括回程的時間在內。這個半月的時間會非常難捱。」

徐子陵道:「在這個半月內,世民兄必須忍辱負重,必要時我們可請解暉和四族公然宣布投向我們,那時令尊將更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關中將直接受威脅,殺你徒亂軍心。故只會不斷削減你的職權,清除世民兄左右的謀臣猛將。」

李世民道:「那已是令人非常頭痛的事。而巴蜀投向少帥軍,心理的影響比實質的影響大,因為若有預防,經漢中往關中的蜀道大不利行軍,只要在扼要處設置重兵,來犯者勢難越雷池半步。」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得世民兄提醒,巴蜀這著稱,確要好好利用,首先解暉得表明嚴守中立,以安長安上下的心,然後我們佯作聲勢,緊拖著關外你們的部隊,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巴蜀宣布投向少帥軍,令尊唯一對付的辦法,是抽調長安的駐軍往守南線,可大大減輕我們的壓力。」

李世民動容道:「子陵此計不用費一兵半卒,非常巧妙。但我還有一個憂慮,就是以頡利和突利為首的塞外聯軍,據我們的消息,塞外聯軍的兵力仍在集結中,估計最終可達二十萬至二十五萬之眾,如此實力,在中土包括我李唐和少帥軍在內,根本沒人有正面與之交鋒的實力。」

徐子陵想起塞外軍旅的精銳強悍,來去如風,倒抽一口涼氣,如讓這麼一支部隊殺進中原來,造成的破壞不堪想像,道:「對此我們或可樂觀些兒,關鍵處仍在趙德言,一天世民兄未死,他會勸頡利耐心等待。而依眼前的情況看來,殺世民兄已變成水到渠成的事,頡利應不曾欠缺這點耐性的。」

李世民以過來人的身份搖頭道:「塞外聯軍的集結雖由頡利和突利催生而成,但也會反過來控制和支配他們,令他們不得不以全體的利益、士氣、意願為重。即使他們沒法置我於死地,入侵之事亦勢在必發,沒有人可改變這種形勢。所以即使我能僥倖坐上帝位,這場與外族聯軍廝拚的硬仗仍是無可避免的,我們須及早預備,否則天下的紛亂將繼續下去。」

徐子陵皺眉道:「照世民兄估計,頡利的等候期極限該有多久?」

李世民道:「將不出半年之期,由集結、訓練、物資屯積到部署沿線的支持相補給,約要三至四個月的時間,此期間頡利會由梁師都之流出面,先攻陷邊疆幾座關鍵性的城池,為他們的聯軍開路。今趟他們會吸取過往的教訓,不再會逐個城池的去攻擊,既費時又消耗人力和糧草,而會從太原直撲長安,把力量集中攻打長安城。只要長安失陷,整個關中的防禦力勢被動搖,那時他們可從容四齣攻城掠地,鞏固戰爭的成果。」

徐子陵感到整條脊骨冷颼颼的,道:「若你們如今仍與我們勢不兩立,頡利確大有可能成功。因你們必須布重兵於洛陽、虎牢和襄陽三大要塞,顧此失彼下,對方又有趙德言這位攻城的專家,長安區區數萬之眾,實難擋二十五萬精銳的外族聯軍晝夜不停的猛攻。幸好現實非是如此。假若世民兄能在他們兵臨城下前掌握大權,加上各地大軍四面八方來援,說不定會一舉粉碎頡利以後入侵中原的野心,那時世民兄可按部就班推動你不服者伐之,服者愛之,兼愛如一的對付外族政策。」

李世民點頭道:「這正是妃暄與我談話的核心,她指出這是我們最後一個機會,如錯過了華夏將陷萬劫不復之局。」

徐子陵想起師妃暄,心中湧起難以形容的微妙感覺。早前與師妃暄說話,因心神全被她的仙姿吸引,有點糊裡糊塗。此刻離她較遠,本是模糊的景象忽然清晰起來。

師妃暄對他是真的動了仙心,且敢於直言不諱。讓他們的精神之戀能真實的延續下去,直至永恆的極盡,假設永恆也不濟至仍有盡頭的話。

這將永遠是他和師妃暄間的秘密,即使親近如石青璇或寇仲,他也永不會向他們透露真相。他對石青璇的愛並無因此有半分減少,正如無損於他和寇仲間的兄弟之情。他會更全心全意,渾無掛礙的投入與石青璇靈欲一致的熱戀去。生命至此,夫復何求?

微笑道:「那時她仍未曉得我會去說服寇仲,世民兄其時肯定認為這是沒可能的事。」

李世民往他瞧來,雙目散發著銳利的光芒,淡淡道:「那時我當然認為沒有人能說服寇仲,何況在宋缺寧道奇兩敗俱傷之後。可是妃暄卻認定她不會看錯你,不會看錯寇仲。我當時生出很奇怪的感覺,她對子陵彷似有種近乎盲目的信任,雖然現在事實證明她的目光絲毫無誤。」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啞然失笑道:「小弟是首次感到秦王在妒忌,不過這妒忌實在沒有道理的。因為她對你的信任肯定比對我們更盲目,至少從沒動搖過,而對我們尚要出動寧道奇,對嗎?」

李世民一手搭上徐子陵肩頭,嘆道:「我將要失去兩位兄弟,卻多回你和寇仲,是我的福氣,所以我不用向你隱藏心中的妒忌。因為大家是兄弟,且是同病相憐好兄弟,不如我們喝兩杯,橫豎暫時無仗可打。」

徐子陵不解道:「甚麼同病相憐?」

李世民道:「妃暄就像天上的明月,只可趁她經過夜空之際隔遠多看兩眼,卻永遠只屬於她自己,對她生出愛慕的男子們,只能把心意埋在心底里。日後不論我們如何成就千古不朽的大業,這生命中的遺憾將永遠伴隨,想想他教人黯然神傷。」

徐子陵終明白他意之所指,更明白自己非是和他患上同一癥候,當然不便揭破,且同意似的含糊地陪他嘆一口氣,岔開道:「我要立即趕赴巴蜀,與寇仲先一步潛入長安,希望可解決石之軒的問題。」

李世民呆看他片晌,頹然道:「子陵可否多陪我片刻,我忽然感到很痛苦,子陵再待一會。」

說罷走到門外,召來李靖,低聲吩咐後回到書齋,在徐子陵旁坐下,嘆口氣。

徐子陵還以為他仍為永遠得不到師妃暄的遺憾失落,鼓勵道:「世民兄若能令天下統一和平,是對妃暄奉上最好的一份盛禮。」

李世民搖頭道:「自父皇入長安登基,這些年來我已習慣把心事隱藏,不讓任何人看破我心內真正的感受。可是剛才和子陵說話,我竟感到可直話直說,非常痛快,但也勾起兒時的記憶;我和建成太子、齊王均是一母所出,少時關係密切,就像現在和子陵般甚麼也可放肆無忌,想不到今天卻要爾虞我詐,斗生斗死,豈無感慨?」

徐子陵明白過來,苦笑道:「俗語不是有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嗎?有些事不宜多想,只可儘力去做。」

足音響起,李靖進來把一個方形錦盒奉上。

李靖退下後,李世民在膝上打開錦盒,取出摺整齊的一份卷宗似的東西,把錦盒放在一旁几上,長身而起道:「子陵請過目。」

徐子陵好奇心起,隨他移到書桌旁,瞧著他把卷宗打開,赫然是長安城的全圖,精緻至極,鉅細無遺,以硃砂細筆密密麻麻寫滿蠅頭小字,註明具軍事用途各種建築物的駐軍和防禦情況。

此正為宋缺交付給寇仲的三大要務之一,現在展現在徐子陵眼下。

徐子陵大訝道:「原來世民兄早有準備。」

李世民從容笑道:「子陵勿要誤會,在製造這張城圖時,我從沒想過會用來對付自己的家族。事實上這是我的慣性,所有重要的城池均著人精繪詳圖,否則如何能清楚自己所攻所守城池的強弱。」

徐子陵嘆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宋缺曉得可經由楊公寶庫在長安城內發動巷戰,第一件事是要寇仲潛入長安,繪成這麼一張長安城圖。」

李世民點頭道:「坦白說,論爭霸天下,若對手只是寇仲,而我又能兵權在握,我有十足信心可和他平分秋色,只看誰的運氣好些兒。可是若有宋缺與他聯手,我是沒半分毫把握的,幸好如今再不用為此擔心。」

徐子陵道:「現在長安城的情況是否已有改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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