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卷 第六章 曉以大義

寇仲人雖在筏上默默搖櫓,心神卻超越木筏和伊水,包括即將來臨的宋缺與寧道奇的決戰,至乎超越地域的局限。塞內塞外所有山川地理形勢、風士人情、民族與民族間、國與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一概瞭然於胸。

他遍游天下、經歷大小戰爭、守城攻城、逃亡追擊,這許多累積起來的寶貴經驗,配合宋缺多番循循善誘,使他像打開靈竅般通明透徹地掌握到敵我雙方的虛實強弱,有如他的井中月般,能透視敵人的諸般玄虛真如。

從沒有一刻比這時使他更知己知彼,統一天下的全盤戰略浮現腦際。他清楚曉得當他重回彭梁之時,他會拋開一切,包括個人的喜樂困擾至乎宋缺的生死,領導少帥軍踏上統一天下的大道。

他為的不是個人慾望的滿足,而是天下百姓的和平幸福,他們受夠哩!好該結束長期分裂戰亂的苦難。

三人圍爐火而坐,繼續享受烤狼肉宴,雪粉不住從敞開的大門隨風捲入,吹得爐火明滅不定,如此風雪寒夜,別有一番令人難忘的滋味。

可達志有感而發的道:「巴蜀現在成為很多人理想的避難所,少帥能保命離開洛陽返回彭梁,又得宋缺出兵助陣,勢力大增,南方早晚是他的天下。只要不是無知之徒,當知他和長安的鬥爭,將為自大隋覆滅以來最慘烈和牽連最廣的。除巴蜀外,中原恐怕沒多少地方能避過戰火。」

徐子陵很想問他你們突厥人是否準備大舉南侵,終沒有說出口。

可達志續道:「現在形勢對少帥非常有利,李世民雖成功消滅竇建德,又擊垮王世充取得洛陽,可是因被你們突圍逃走,劉黑闥更在范願、曹湛、高雅賢支持下起兵反唐,他又被李建成和眾妃向李淵分進讒言,說他眷念與你們的舊情,決心不足,令李淵大為震怒,三傳詔迫他回長安述職解釋,聽說他如今正在回長安的路上。若我是李世民,索性率軍回攻長安,以泄心頭怨恨,你不仁我不義,父子兄弟又如何?」

徐子陵心中暗嘆,李淵這叫自毀長城,若李世民被魔門害死,突厥大軍立即發動大規模的入侵戰,李唐之勢危矣。

不禁問道:「劉黑闥情況如何?」

可達志露出不屑神色,道:「李世民不在,領兵伐劉的責任落在李元吉身上,李神通副之。在我離開長安前,聽到的消息是李元吉和李神通與幽州總管李藝合兵,會師五萬餘人,迎劉黑闥軍於饒陽,雖未知勝負,可是劉黑闥名震山東,故並不看好屢戰屢敗的李元吉。」

徐子陵一呆道:「劉黑闥的勢力竟擴展得迅速至此?」

可達志道:「李元吉當眾處死竇建德乃最大失著,只李淵視如不見,此事令山東百姓極度憤慨,竇建德舊部更是萬眾一心的要為主子復仇,血債血償。劉黑闥的戰略兵法也確是非常出色,先據漳南,再破伯縣,李唐的魏州刺史權威和岡州刺史過元祥均被劉黑闥斬殺。這勢如破竹的節節勝利,令歸附者日眾,已投降唐室的徐圓朗拘禁唐使盛彥師後,率兵響應劉黑閥,被封為大行台元帥。若劉黑闥能撐至少帥軍北上,長安將難逃覆亡的厄運,縱有李世民又如何?」

頓頓又道:「據傳劉黑闥和你們關係密切,是否確有其事?」

徐子陵正大感頭痛,劉黑闥的興起,使天下的紛亂更多添變數,暗嘆一聲,點頭道:「確是事實,但將來大家的關係如何發展,恐怕只老天爺知道。」

可達志目光落到陰顯鶴身上,微笑道:「想不到陰兄會與子陵一道走,陰兄仍像龍泉時般不愛說話。」

陰顯鶴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略示友善,仍沒有說話。

可達志轉向徐子陵道:「子陵不是要到長安去吧!」

徐子陵無奈答道:「正是要到長安去辦點私事,與寇仲的大業沒有關係,可兄對我有什麼忠告?」

可達志沉聲道:「只有一句話,是長安不宜久留。」

徐子陵明白與他雖未至於正面衝突,終是敵對的立場,可達志肯說這句話,非常難得。點頭表示應允。

可達志道:「尚有一事,是高麗王正式向李淵投碟,說高麗第一高手『奕劍大師』傅采林將代表高麗,到長安與李淵見面,順道見識中原的武學,看來他是有意挑戰寧道奇又或宋缺,以振高麗威名,若他真能獲勝,比打贏一場硬仗更收震懾之效。」

徐子陵心叫不妙,傅采林遠道而來,焉肯放過他和寇仲,問題在他們又絕不能讓娘的師傅有損威名,令他們進退兩難。

可達志雙目射出異樣神色,頹然道:「秀芳大家會隨他一道回來。」

徐子陵道:「我剛見過烈瑕。」

可達志虎軀一震,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那小子在何處?」

徐子陵道:「他想搶我身上的五採石,與許開山、辛婭娜和段玉成蒙著頭臉偷襲我們,所以我和顯鶴須連夜離開漢中,碰巧遇上你,冥冥中似真的有主宰,或者是宋金剛仍命未該絕。」

可達志一震道:「許開山真的是大尊?」

徐子陵淡淡道:「化了灰我也可把他認出來,何況只蒙著頭臉。」

可達志微笑道:「子陵是否從美艷那妮子處奪得五採石,聽說她挾石逃離塞外,幸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五採石終回到子陵手上。」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我往客棧投宿,想不到正是美艷夫人落腳的地方。當時該有大明尊教的人在暗中監視,見我取石而去,遂通知許開山等人,致有後來偷襲之舉。」

可達志道:「大明尊教在楊虛彥穿針引線下,得李淵首肯,可在長安建廟,豈知給石之軒痛下辣手殺得莎芳和其隨員雞犬不留,現在五採石又落入子陵手中,他們是走足霉運,不若我們到漢中趁趁熱鬧,烈瑕是我的,許開山是子陵的如何?」

陰顯鶴沉聲道:「許開山是我的。」

徐子陵點頭道:「誰是誰的我們不用分得那麼清楚,大明尊教暗中做盡傷天害理的事,只是狼盜的惡行已罪該萬死,若讓他們逃往波斯,還不知有多少人受害。唯一的難題是段玉成,他始終曾是我雙龍幫的兄弟,我不忍看著他執迷不悟下去。」

可達志問道:「子陵有什麼提議?」

徐子陵苦笑道:「這是個難以解開的死結,他們對五採石絕不肯罷休,早晚會追上來。唉!」

可達志不解道:「有時我很不明白你和寇仲,他不仁我不義,有什麼好說的,你下不了手,我可為你代勞,此正是把大明尊教連根拔起的最佳時機。」

陰顯鶴髮言道:「錯過了這機會,我們可能就永遠沒法為被大明尊教害死的冤魂討回公道。」

徐子陵頹然道:「好吧!但玉成尚未有彰顯惡行,各位放他一馬。」

可達志道:「為免有漏網之魚,我和陰兄在一旁監視,到時必可教他們大吃一驚,措手不及。」言罷與明顯鶴從破窗離開。

剩下徐子陵一人獨對爐火,心中感慨萬千,人的紛爭就是這麼來的,人與人間的差異,形成思想和利益分歧,不同的宗教信仰,地域、種族、國家的紛爭,分歧,造成了永無休止和各種形式的衝突,這些引起鬥爭的諸般因素,永遠不會混滅,只能各憑力量盡量協調和平衡。

他多麼希望能逃避這令人煩擾的一切,隱居在隔絕俗塵的人間凈土,享受清風明月的寧靜生活。

可是此仍是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自在成都重逢師妃暄後,他的心神沒法安定下來,與伏蹇和陰顯鶴的兩席話,使他認識到中土即將來臨的大災禍,而解決的機會就在眼前,錯過則再無另一個機會。

為天下萬民的幸福,為他對師妃暄的愛,他下定決心,務要排除萬難,把眼前的局勢扭轉過來,即使他徒勞無功,總是曾儘力而為,既無愧於心,亦沒有辜負師妃暄的期望。

擺在眼前的事實,若他仍不改采積極的態度,是李世民有極大機會在李淵的默許下被李建成害死。若他對梁師都偷運火器的事懵然不知,當不會感到這方面的迫切性。李世民被迫棄下將士趕回長安,正好提供李建成、魔門諸系和突厥人千載一時除去此眼中釘的機會。

李世民的大禍迫在眉睫,而他不可能袖手不管,尤其在他對天下局勢有更深入的體會和認識後。

心中警兆乍現。

徐子陵收拾心情,淡喝道:「玉成你進來,聽我說幾句話,否則我就把五採石捏成碎粉。」

假若宋缺戰敗身亡,天下之爭將決定在他寇仲和李世民的勝負上,而關鍵是誰能取得洛陽的控制權。

江都的陷落是早晚間的事,李子通敗亡,沈法興當難自保,那時輔公佑只余待宰的份兒,長江的控河權將入他患仲之手,蕭銑勢窮為醫下,再難有任何作為。

宋智在這情勢下,更可專心一志牽製得林全宏不能能動彈。

他根本不用費神擊垮蕭銑或林士宏,只倚賴杜伏威,即可穩定南方,然後集結兵力,待春暖花開時,分數路北上,重演昔日李世民攻打洛陽王世充的策略,先蠶食洛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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