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卷 第十章 世事難料

寇仲和徐子陵談笑自若的沿官道朝東門走,徐子陵固是沒有武器,寇仲因把井中月和刺日弓藏在楚楚為他縫製、曾飽受劫難的羊皮外袍內,表面亦呈兩手空空,沒有絲毫殺伐的意味。

寇仲笑道:「生命最動人的地方,是沒有人能預知下一刻會發生甚麼事,有甚麼變化?像我們現在的情況,入城後解暉會怎樣對付我們,或索性拒絕我們入城,想想他覺有趣。」

徐子陵嘆道:「你的膽子愈來愈大,會否是過於自信?以現在的形勢,我們這樣入城,是迫解暉不惜一切的殺死我們,否則他威信何存?」

寇仲不同意道:「解暉終在江湖混過,俗語又有雲兩國相爭不斬來使。至少解暉會和我們見個面,聽聽我們有甚麼話說。」

接著苦笑道:「若非看在玉致的情分上,我定不會到城內冒險,所以有一線機會,我亦要爭取,希望只須動口不用動手。」

徐子陵沉聲道:「我是因同一理由,陪你做送兩頭肥羊入虎口的傻瓜。不過仍擔心一個不好,會立即觸發解暉跟四大族的內戰。」

寇仲聳肩道:「解暉應不是如此愚蠢的人,所以危與機兩者並存,就看我們的應對。」

城門在望,他們從外望去,不覺任何異常的情況,唯一令人不安的,是沒有平民百姓出入,整條官道空寂無人,只他兩兄弟悠然漫步。

驀地蹄聲響起,十多騎從城門衝出,筆直朝兩人馳來。

徐子陵立定道:「帶頭的是解文龍。」

寇仲退回他旁,凝神瞧去,沉聲道:「見不道解暉嗎?」

徐子陵搖頭表示沒有見到。

十多騎勒馬收韁,戰馬仰嘶,在解文龍帶頭下,十多騎同時下馬,整齊劃一,人人年青力壯,體型壯碩膘悍,均是土獨尊堡後起一代的高手。

解文龍趨前兩步,來到兩人半丈許處施禮道:「解文龍謹代表獨尊堡恭迎少帥和徐公子大駕。」

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這樣的接待,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當然也可能是解暉來個先禮後兵,待他們陷入絕境時方顯露真面目。

寇仲呵呵一笑,還禮道:「解兄不用多禮,折煞小弟哩!我們不請自來,唐突無禮,解兄勿要見怪。」

解文龍忙道:「哪裡!哪裡!」說罷令人牽來兩匹空騎,道:「家父在城中恭候兩位大駕,請讓文龍引路。」

雙方踏蹬上馬,寇仲居中,徐子陵和解文龍策騎左右,在十多騎簇擁下,往東門緩馳而去。

寇仲在馬上向解文龍問道:「嫂子好嗎?」

解文龍可能沒想過寇仲會以如此親切友善的態度語氣跟他說話,微一錯愕,接著神色轉黯,頹然道:「近日發生的每一件事,均是她不願見到的,少帥認為她近況會是如何呢?」

寇仲嘆道:「這正是我和子陵來訪成都的原因,希望化戾氣為詳和。坦白說,直至此刻小弟仍不明白大家因何弄至此等田地?」

解文龍目注前方,木無表情的道:「有些事文龍不方便說,家父自會給少帥個明白。」

寇仲聽得心中一沉,照解文龍的神態語調,與解暉和氣收場的機會微乎其微。尚可慶幸的是解暉願意與他們說話,表現出與宋缺齊名的巴蜀武林大豪的氣度。

徐子陵卻於解文龍說這番話時,心中湧起奇異莫名的感覺,似像在城內等待他們的,不只是解暉和他的解家軍那麼簡單,至於還有甚麼人,他卻沒法具體想出來。

三騎領頭馳進門道,守城軍列隊兩旁,排至城門入口處,每邊約五十人,同時高聲舉兵器致敬,揚聲致諾,迥盪於門道的空間內。可是比起龍泉城外面對金狼軍的千兵萬馬,這種氣勢只屬小兒科。

見微知著,解家軍無可否認是一支精銳的勁旅,非是烏合之眾,能令解暉於隋亡後穩撐著巴蜀的場面,保持偏安,沒人敢來犯。而這情況終被本與解暉關係密切的宋缺打破。

連接城門出口的大街不見半個行人,店鋪閉門,充滿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

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直抵長街遠處負手獨立,際此寒冬峙分,仍只是一襲青衣,外罩風氅的中年人,比對起兩旁全副武裝的戰士,便他有種超然的味道。

此人額高鼻挺,膚色黜黑,神情倔傲冷漠,隨隨便便的站在那裡,自有一股威震八方的霸道氣勢,雖稍遜宋缺那種睥睨天下、大地任我縱橫的氣慨,仍可令任何人見而起敬,印象深刻。身上沒佩任何兵器,不過誰也不敢懷疑他具有凌厲的殺傷力。

寇仲和徐子陵暗叫不妙,解暉正是那種絕不受威脅的人,擺出此等陣仗,表明不怕硬撼的鬥志和信心。

解暉隔遠淡然自若道:「本人解暉!歡迎少帥與子陵光臨成都。」

聲音悠然傳來,沒有提氣揚聲,每句每字均在兩人耳鼓內震鳴,單是這份功力,足令兩人生出謹慎之心,不敢大意輕敵,連可從容逃退的信心亦生動搖。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解暉能與宋缺齊名,當然非是等閑之輩。

寇仲在馬上抱拳應道:「堡主於百忙中仍肯抽空見我們兩個未成氣候的小子後輩,是我們的榮幸。」

解暉哈哈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少帥謙虛哩!現在天下誰不曉得兩位大名。」

寇仲為表示尊敬,於離解暉五丈外下馬,其他人連忙跟隨。

空寂的大街本身自有其靜默的壓力,令人有透不過氣的感受。雙方的對話響迥盪長街,氣氛沉凝,充滿大戰一觸即發的內在張力。

解暉沒有分毫一言不合即動干戈的意思,雙目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凝視寇、徐兩人,又以徐子陵吸引他大部分的注意。其他人仍立於下馬處,由解文龍陪兩人往解暉行去。

寇仲和徐子陵見慣場面,雖處身危機四伏的險地,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態度。

解暉兩眼射出讚賞的神色,大大沖淡原本鬱結於雙目的肅殺神情,微笑道:「兩位千里而來,解某準備好一桌清茶素點,為兩位洗塵。」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既為解暉肯坐下來和他們說話意外,更為是清茶素點而非美酒佳肴百思不得其解。

寇仲暗感不安,卻沒法把握到不妥當在甚麼地方,忙道:「承蒙堡主盛宴款待,大家可以坐下喝清茶,談天說地,人生還有甚麼比這更遐意的事?」

徐子陵一顆心則不受控制的劇動幾下,隱隱預感到某些完全在他們想像之外的事正在前路上等待他們。

解暉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微一點頭,輕呼道:「開門迎賓!」

「嘎!」

在四人立處,左方一所原是門戶緊閉的菜館大門,中分而開,兩名解家戰士神態恭敬的從內而外的推開大門,動作緩慢穩定,遂分逐寸顯露菜館大堂的空間。

本應排滿桌子的菜館大堂似乎只余正中一桌,予人異乎尋常的感覺。

可是吸引兩人注意的,卻是安坐於桌子朝街那邊椅上一塵不沾的動人仙子,她正以恬靜無波的清澈眼神,凝望街上的寇仲和徐子陵。

徐子陵甚麼井中月、劍心通明全告失守,虎軀劇震。

寇仲不比他好上多少,猛顫失色驚呼道:「妃暄!」

竟是師仙子重返人世。

她出現得如此突然,出人料外!就像她的色空劍般令人難以招架。

任他們如何思慮周詳,不錯過任何可能性,也想不到會在城內遇見師妃暄。

徐子陵渾體發熱,腦際轟然,心海翻起不受任何力量約束的滔天巨浪。

曾幾何時?他是那麼地渴望可與她重聚,向她傾訴內心的矛盾和痛苦,只有她才明白的矛盾和痛苦,懇請她使出仙法搭救他。

曾幾何時?他曾失去一切自制力的苦苦思念她,至乎想過拋下一切,到雲深不知處的靜齋,只為多看她一眼。

沒有她的日子度日如年,可是殘酷的現實卻迫得他默默忍受,原因是怕驚擾她神聖不可侵犯的清修。

在洛陽之戰自忖必死之際,他終忍不住分身往訪了空,透過了空向她遙寄心聲,希望她體諒自己違背她意旨的苦衷。

被楊虛彥重創後,徐子陵再遇石青璇,當他的心神逐漸轉移到她的身上,對師妃暄的苦思終成功由濃轉淡,深埋心底。可是她卻於此要命時刻出現,還關乎到寇仲取得最後勝利的大計。

造化弄人,莫過乎此。

師妃暄仍是男裝打扮,上束軟頭,粗衣麻布,外披綿襖,素白襯素黃,足踏軟革靴,背佩色空劍,神色平和,令人無法測知她芳心內的玄虛。見兩人呆瞧著她,淡然自若的盈盈立起,唇角飄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柔聲道:「少帥、子陵請!」

寇仲和徐子陵像被隱形線索操控著的木偶般,忘記解暉父子,不約而同獃獃地往菜館走去。

本是普通不過的一間食館,立即由凡塵轉化為仙界,全因仙蹤乍現。

解暉父子跟在兩人身後,招呼他們入座。

兩人獃頭鳥般依循解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