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卷 第二章 運籌帷幄

徐子陵敲門入房,陰顯鶴神情木然的呆立窗前,目光投往黑茫茫的江岸。

徐子陵來到他旁,本有滿腹話說,卻是欲語難言。腦海浮現初遇陰顯鶴時,這高傲的劍客獨立在飲馬驛後院溫泉池旁煙霧水氣中的情景。當時尚不知他是傷心人別有懷抱,還以為他生性孤獨離群,不近人情。

陰顯鶴緩緩道:「無論希望多麼渺茫,我也要踏遍天涯海角的去找小紀,徐兄再不用理會我。」

徐子陵不解道:「在這方面雷大哥會有他的辦法。當年江都兵變時,趁機逃走的女孩子有數百之眾,只要尋到其中部分人,再跟線索追尋下去,不是沒有找到令妹的機會。」

陰顯鶴苦笑道:「當時兵荒馬亂,甚麼事情也會發生,她一個弱質女孩,唉!」

徐子陵正容道:「冥冥中自有主宰,老天爺既讓我們從韓夫人處得知令妹的確切消息,該不會那麼殘忍吧!」

陰顯鶴默然無語。

徐子陵倏地雙目閃亮,沉聲道:「說不定我認識當時與令妹一起逃離江都的少女群中的其中之一。」

陰顯鶴劇震一下,朝他瞧來,雙目露出像烈火般熾熱的希望,道:「是誰?」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暗下決定,誓要儘力完成陰顯鶴的心愿,道:「是長安最紅的、賣藝不賣身的才女紀倩,她的名氣僅次於名聞全國的尚秀芳。」接著解釋一遍,道:「紀倩千方百計想跟我學習賭術,正是要向香家作報復,只可惜因她不信任我,故不肯吐露令妹的事。當時我的感覺她是認識令妹的。」

陰顯鶴沉聲道:「我要立即登岸,趕往長安找紀倩問個分明。」

徐子陵皺眉道:「現在長安李家與寇仲的戰爭如火如荼的進行著,關防緊張,沒有適當的安排,陰兄恐難踏入長安半步,可否讓我們先和雷大哥商量,讓他想個萬全辦法。」

陰顯鶴堅決搖頭道:「我到了長安看情況再想辦法,徐兄幫了我很大的忙,我會銘記於心。」

徐子陵苦笑道:「紀倩可能由於往事留下的陰影,對人疑心極重,陰兄即使摸上門去,恐難得她信任。」

陰顯鶴雙目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只要有一絲機會,我絕不錯過。」

徐子陵拿他沒法,道:「這樣好嗎?我們先送韓兄一家三口到鍾離,然後立即坐船北上彭梁,弄清楚寇仲的情況,我再陪陰兄到長安找紀倩,我有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進長安,然後偷偷溜走。」

山寨右方山野火光燭天,宋家一支約五千人的輕騎先鋒部隊,在丘陵高處布陣,寇仲極目掃視,仍未見「天刀」宋缺的蹤影。

在離天明尚有半個時辰的暗黑中,唐軍陣地傳來車輪輾地的聲響,顯示李世民命令手下冒黑把弩箭機和飛石大炮送往更遠處的營地。

跋鋒寒遙觀宋家騎兵部隊的陣勢,贊道:「兵是精兵,馬是良驥,這麼急奔百里的趕來,仍是推移有序,氣勢壓人,足可與唐兵爭一日之短長。」

寇仲待要說話,跋鋒寒一拍他肩頭道:「去拜見你的未來岳丈吧!現在給天借膽李世民也不敢強攻過來,這裡由跋某人給你押陣。」

寇仲笑道:「他老人家該尚未駕臨,我還是在這裡擺擺樣子較妥當。」

跋鋒寒目光投往與暗黑原野渾融為一的唐軍方向,道:「若我是李世民,現在會立即撤走,否則後路被封,他的人馬將永遠出不了隱潭山。」

寇仲嘆道:「今趟洛陽之戰,教懂我一件事,就是絕不可小覷李世民。若我所料無誤,我未來岳父的宋家軍該先解陳留圍城之厄,然後日夜兼程趕來救援我們這批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殘軍。正因李世民預料到我岳父抵達的時間,所以迫不及待的全力攻寨,幸好我們能撐到此時此刻,回想起來,成敗只一線之差,想想都要出一身冷汗。」

跋鋒寒點頭道:「今趟洛陽之戰跋某人的最大得益,就是從沒試過這麼接近死亡,每一刻都在嗅吸著死亡的氣息。」

寇仲哂道:「你老哥似乎忘掉在畢玄手下死過翻生的滋味。」

跋鋒寒搖頭道:「這次和那趟是不同的,一切發生得太快。這趟從殺出洛陽開始,那一刻我們不是活在死亡陰影的威脅下?若非有那批火器,我們早完蛋大吉。」

忽然宋家騎兵陣內爆起震天的吶喊歡呼聲。

兩人目光投去,旗幟飄揚下,「天刀」宋缺挺坐如山,高踞馬上的雄偉身形,現身一座山丘之上,正向山寨這方面奔來,其他宋家人馬,仍各據山頭高地,按兵不動。

寇仲一手抓著跋鋒寒馬韁,便扯得跋鋒寒一起往迎。

山寨內外的少帥軍掀起另一股熱潮,歡聲雷動。

最艱苦的時刻,終成過去。

雷九指聽畢,點頭道:「蝶公子的情況確令人同情,我同意只要有一絲線索,無論多麼渺茫,也不應錯過。問題是你如何分身?不若由我陪他去找紀倩。」

徐子陵迎風立在船首,衣袂飄揚,嘆道:「我當然明白事情有緩急輕重之別,故先要弄清楚寇仲的情況,始下最後決定,見紀倩一事由我陪他到長安會比較妥當點。李淵禁宮內高手如雲,一旦我們行藏暴露,可不是說著玩的。在對付香家的大行動上,你老哥是統帥,我和寇仲只是搖旗吶喊的小卒,其他瑣碎的工作,由我們包辦。」

雷九指捧腹啞然失笑道:「你想說服人時語氣愈來愈像寇仲!香家結上你們兩個死敵實是自取滅亡。現在我更掌握香家整個運作和巢穴布置的秘密,寇仲能一統天下的那天,就是香家整個罪惡集團覆亡的一日。」

徐子陵默然片晌,淡淡道:「雷大哥似乎一副認定寇仲會贏的樣子?對嗎?」

雷九指忍著笑站直瘦軀,右手抓上徐子陵肩胛,長長吁出一口氣,油然道:「全天下的人,包括李世民在內,均曉得宋缺絕不會讓人擊垮寇仲的,他的宋家軍會在最適當的時候出現,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

徐子陵苦笑道:「問題是他能否在最適當的一刻出現?」

雷九指聳肩道:「那就要看宋缺能否保得住他軍事大家的神話。自宋缺坐鎮嶺南後,從沒有人能成功從他手上拿走半寸土地;他若要擴張,大江以南早成他的天下。但他竟能沉著氣直至遇上寇仲,始出嶺南爭天下,正代表他不但看透別人,更看透自己。相信我吧!論眼光和對時勢的把握,天下無人能出宋缺之右。」

徐子陵凝望茫茫大江,心底浮現師妃暄的玉容,宋缺加寇仲,有如江水般席捲中原,天下誰能與之爭鋒?當李閥優勢盡失,師妃暄會否坐看由她一手挑選的李世民遭受沒頂之禍,而智慧通天的她如何把局勢扭轉過來?

宋缺神采勝昔,坐在馬背上的他比在磨刀堂更威武從容,在戰場上神態之輕鬆自在,寇仲和跋鋒寒敢發誓從未在任何人身上得睹。他一身泥黃輕甲胄,外披索自大氅,迎風拂揚,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

宋缺沒有戴頭盔,在額頭上扎紅布帶,帶尾兩端左右旁垂至肩胛,英俊無匹又充滿學者風範的臉容含著一絲深情溫柔的喜悅,名懾天下的天刀掛在背後,刀把從右肩斜伸出來,策馬而來的風采直如天神降世。

簇擁著他的將領中有三人形相獨特,一望而知是宋缺旗下的俚僚大將,寇仲認得的有「虎衣紅粉」歐陽倩,當年他到嶺南見宋缺,曾在暗裡偷看過她。另兩俚將一肥一瘦,肥者形如大水桶,身上甲胄緊緊包裹著他似要裂衣而出的肥肉,尤其是脹鼓鼓的大肚,偏是予人靈動活躍的相反感覺;瘦者身材頎長結實,作文士打扮,有一個超乎常人的高額,目光尖銳,蓄有一攝小鬍子,外型瀟洒好看。兩人均是四十來歲的年紀。

其他全是宋家的將領和子弟兵,寇仲認識的有護送宋玉致到陳留見他的宋邦,宋家諸人中穿將領盔甲者數十人,均值壯年,人人神態彪悍,雄姿英發,使人感到宋閥人強馬壯,好手如雲。

兩方人馬在一座丘原上相遇,勒馬停下。

宋缺仰天笑道:「好!寇仲你幹得好,沒有辜負老夫對你的期望。」

寇仲苦笑道:「只要閥主遲來一步,小子可能要魂歸地府,看牛頭馬臉一眾大哥的臉色做鬼,專心拍他們馬屁。」

歐陽倩忍俊不住的「噗哧」嬌笑,美目飄來,旋又感有失儀態,垂首斂笑。

宋缺啞然失笑,目光移往跋鋒寒,後者舉手致敬道:「跋鋒寒參見閥主。」

宋缺雙目射出似能把跋鋒寒看穿看透的神光,接著露出友善親切的笑容,道:「想不到畢玄後尚有你跋鋒寒,難怪突厥人能稱霸大草原。」

跋鋒寒從容微笑,沒有答話。

接著宋缺把左右諸將介紹兩人認識,胖將是番禺之主「俚帥」王仲宣,瘦者是瀧水的俚僚領袖陳智佛,加上歐陽倩,南方俚僚最響噹噹的超卓人物群集於此。

宋家諸將除宋邦外,令寇仲印象最深刻的是叫宋爽和宋法亮的兩位年青將領,無不是一流高手的氣派,可想像他們縱橫戰場所向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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