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卷 第三章 人心險惡

入黑後,寇仲和徐子陵攀上藏身林谷旁的一座小山之頂,觀察遠近的情況。

天亮後他們躲進大河北岸的密林里,借林木的掩護往東北行,到此處才敢打坐療傷。

經兩個多時辰休養生息,寇仲和徐子陵首先回覆過來,雖仍感到大量失血後的虛弱,己沒有早前停下來時那種筋疲力竭,心力交瘁的情況。

跋鋒寒比他們狠,傷得亦比他們重,故仍留在林谷內養息。

寇仲掃視遠近的天空,道:「真奇怪!渡河後一直沒見過康鞘利那頭禿鷹,李世民該不是這麼肯輕易放棄的人。」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始終要回洛陽去,早晚逃不出他的指隙,他何須費神追來?說不定恨不得我們去把竇軍引來,讓他能把王世充、竇建德和你寇少帥三大勁敵一舉收拾。」

寇仲搖頭道:「竇建德是不會輸的。只要他答應來援,我會盡起能動員的少帥軍,與他兵分兩路的攻打虎牢諸城,李世民若來守虎牢,我會教他吃到生平第一場大敗仗。」

徐子陵皺眉道:「你去打虎牢,那誰去助王世充守洛陽?」

寇仲嘆道:「這正是令人頭痛的地方,不過洛陽的糧食頂多能捱個半月,若在個半月內不能攻陷虎牢,洛陽便要完蛋。所以我去守洛陽是本末倒置,不若助竇建德全力攻打虎牢,那是救援洛陽的唯一方法,像下圍棋般,兩個活口加起來恰可造活,且可掉過頭來吃掉李世民這條大龍。」

徐子陵問道:「你有把握在個許月的時間攻陷虎牢嗎?貫通洛陽東面諸城的水道全在李世民控制下,你是沒法孤立虎牢的。」

寇仲頹然道:「事實上我沒有絲毫把握。唉!見到竇建德再說吧!我尚未有機會問你,石青璇有甚麼心事話兒和你說?」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知道。」

寇仲失聲道:「不知道?這算甚麼答案,你不是說和她談足整晚心事話兒嗎?難道都在反反覆覆不住說著『不知道』這三個字?」

徐子陵沒好氣道:「我的不知道是指我和她將來的發展,唉!我現在根本沒資格去追求她,剛才便差點掉命,更看不到未來有甚麼好日子。」

寇仲探手摟緊他肩頭,歉然道:「是我不好,把你卷進這渾水內。但若非有你助我,我早完蛋大吉,適才更要和老跋命喪大河。」

徐子陵嘆道:「大家兄弟,說這些話來幹甚麼?要死大家死在一起,我定是前世久下你的債。」

寇仲刻震鬆手,呆瞪他好半晌後,抓頭道:「你真的要為我而跟李世民作對嗎?」

徐子陵凝遠方山野盡處,淡淡道:「起始時,我很懷疑你爭天下的動機,是否只是要為自己爭回一口氣那麼簡單,又或是男兒要成大業擷取名利權力那一套?你說你並不想當皇帝,我當你是隨口說說。可是你在無暇分身之際仍到長安和我並肩對付石之軒,證明我一直沒看錯你,寇仲確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一陣激動,垂頭羞慚的道:「坦白說,我最初確曾立志創立不朽大業,卻沒有甚麼大理想,只是不願被高門大閥的人永遠騎在頭上,更要向李秀寧證明我比柴紹優越。幸好有你在我旁作好榜樣,你愈淡泊無爭愈顯得你人格的高貴和我的鄙俗。我其實不斷向你老哥學習,而玉致的不肯諒解我,更使我深深反省以往功利熏心的劣行。他娘的!做皇帝有啥癮兒?看看李淵做皇帝做得多麼辛苦,還不是悔悟嗎?當我決定把帝讓給竇建德,我不知多麼輕鬆,只是不知該如何向宋缺解釋罷了!唉!以他的情性,說不定會拔刀把我幹掉。」

徐子陵反手摟他肩頭,微笑道:「般到橋頭自然直,我們還有一條很長的路要走,而直到今天李世民仍是佔盡上風。」

寇仲搖頭道:「李世民也沒甚麼好日子過,李淵差遣李元吉來作他副手,擺明是防他據洛自立,又或與我們修好結盟,對抗關中。剛才大家隔河對話時,我有種直覺李世民並不想殺我們,還恨不得我們去放竇軍來解洛陽之圍。」

旋又思索道:「若我是李小子,就不會那麼急於收拾我和老竇,唐室勁敵愈少,他利用價值愈失,這道理他沒理由不明白的。」

徐子陵道:「李世民在戰場上是無私的統師,遵守成王敗寇的規則,私下卻是一個重情義和有高高尚情操的人,否則妃暄不會揀選他為未來真主。他要把唐室在關外最有威脅的敵人除掉,為的非是一己之私,而是著眼大局,先為家族盡忠,再保中土的完整。可以這麼說,中原愈快統一,突厥人愈沒機可乘。李世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天下。」

寇仲沉吟道:「你真是他的知己,在我眼中他卻是愚忠愚孝的蠢,自己去打生打死而由別人來收成,動輒還不得善終。」

徐子陵不同意道:「他並非你認為那種人,還記得除夕夜廷宴時他與李建成針鋒相對的情景嗎?他是懂得為自己爭取的人,攻陷洛陽後旋迴歸長安之日,就是他和李淵攤牌的時刻。他會盡所能來勸諫李淵,若他老子仍不聽他的話,他說不定會反出長安。」

寇仲嘆道:「李淵現在人強馬壯,李世民有何造反的資格?不過那時我們肯定早戰死沙場,眼不見為凈,再與我們沒有關係。」

徐子陵愕然道:「你像是比我更悲觀。」

寇仲苦笑道:「皆因你從未試過在戰場上和他交鋒,我卻在慈澗吃過大虧。他娘的,這小子真有鬼神莫測的手段,年紀不比我們大多少但卻既沉穩又狠辣,得而不驕、失而不餒。手下將士人人用命,好像永不會犯錯的樣兒。王世充和竇建得的軍隊比大唐軍實差上一截,我們那嫩娃兒般的少帥軍更差得遠。我真的有些兒怕他。」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你少有這麼坦白的。」

寇仲仰觀夜空,只目爆起精芒,沉聲道:「這叫知己知彼。我們對付石之軒連番失誤,正因摸不清石之軒的武功,所以我不希望在李世民身上再犯同一錯誤。無論我們以往和李世民關係如何,從昨晚起我們和他己勢不兩立,包括你陵少在內,都是他欲殺的人。他娘的!這就是他的所謂大公無私。」

徐子陵暗嘆一口氣,欲語無言。

寇仲拍拍他肩頭道:「今晚我兩兄弟的談話非常有建設性,大家都把長期郁在心底的話傾吐出來。他奶奶的熊,我們別無其他選擇,只好依照原定計畫去見老竇,看看老天爺究竟想幫那一方的忙。」

是夜三人繼續行程,全速趕路,天亮時進入夏軍的勢力範圍,他朝黎陽疾行,途中遇上夏軍一個壘寨,問清竇建德所在處,次日正午後抵達黃河支流忠水西岸的武陵,竇建德駐紮之地。

只看武陵城外營帳連綿,沁水舟船雲集,便知竇建德有西攻唐軍之意。

由於跋鋒寒沒有見竇建德的興趣,經商議後,徐子陵留下陪伴跋鋒寒,兩人在城外一處山頭等侯寇仲的消息。

寇仲獨自入城,竇建德正和手下大將舉行會議,聞得寇仲從洛陽突圍而來,大喜下偕劉黑闥、徐圓朗、新歸降的孟海公、大將張青時、中書舍人劉斌、國子祭酒凌敬一眾武將文臣,在帥府大堂接見寇仲。

除孟海公和徐圓朗外,其他人都曾在黎陽之戰跟他碰過頭,小別重逢,自有一番寒暄熱鬧。

孟海公年紀四十許間,面相粗豪,神情嚴肅,很少露出笑容,但寇仲卻直覺感到他是那種面冷心熱的人。不輕易和人交朋友,一旦為友,則可為朋友兩脅插刀都不皺半下眉頭。

徐圓朗比孟海公至少年輕十年,身材修長硬朗,舉止從容,看人的目光總帶著探詢和審視的味兒,是有膽有色,智勇俱備的人物。

此兩君均曾威霸一方,投降夏軍後成為竇建德最重要的班底。

分賓主坐好後,竇建德和手下輪番詢問洛陽的情況,顯示出他們對洛陽的關心,寇仲一一回答,坦白表明洛陽水深火熱的處境,最後道:「自宋金剛被李世民大破於柏壁,突厥大汗頡利入侵中原之計受重挫,一貫以來唐據關中,夏據河比,鄭據中原三足鼎立之勢再不能保。唐室威勢愈盛,對鄭夏愈為不利。現李世民帥二十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兵分多路,把洛陽外圍各城逐一蠶食,今把洛陽重重圍困。李世民攻破洛陽之日,就是他揮軍北上攻夏之時。際此生死存亡的時刻,竇爺何不放下舊怨,趁唐軍攻城不下,出兵救鄭,只要能收復虎牢,唐軍必退,那時竇爺聲威大振,誰敢不從?」

竇建德微笑道:「是否王世充那兔崽子請少帥來向我求援?」

寇仲苦笑道:「我也在為我的少帥軍著想。」

竇建德目光落在夏軍首席謀臣凌敬處,示意他說話。

凌敬發言道:「少帥與我們關係密切,少帥有難,大王絕不會坐視,可是王世充此人反覆難靠,不可信任。假設他忽然向唐室投降,我們豈非陷於進退兩難之局?」

寇仲求助的往劉黑闥瞧去,後者雙目射出無奈神色,微一搖頭,表示他不宜插嘴。

寇仲明白過來,曉得竇建德非是不肯出兵,而是要爭取最有利他的條件,不但要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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