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卷 第一章 困獸之鬥

棋差一著,縛手縛腳。

直到此刻,三人始真正領教李世民的能耐,只要渡過大河,他們有十成把握可逃進竇軍的勢力範圍;偏是李世民親率主力,穩守此關,令他們望河興嘆。

巨艦上滿布玄甲戰士,人人手握強弓,嚴陣以待,若他們投進河水去,在數百把強弓硬弩近距勁射下,肯定他們是血染長河的結局。

進既不能,退更不可。

漫山遍野的唐軍正朝他們迫近,兼之上有猛鷲的銳目,天明後他們將有天下雖大卻無處藏身之禍。

硬拼嗎?

敵眾我寡至不成比例,實力差得太遠。

惟可恃的就是早前三人在修為上的突破,將經脈擴展到最後極限,把潛藏的力量釋放出來。可是因尚未有機會與敵人交手,故這方面能對他們有多大幫助,仍屬未知之數。

巨艦轉眼橫亘前方,艦身下方忽露方洞,左右各探出兩排二十支船槳,整齊劃一的划進河水,抵銷水流的衝激力,恰好把巨艦保持在三人眼前五丈許開外的水面。

艦上平台的李元吉移到李世民身側,俯身到他耳旁低聲說話。

寇仲忙低聲向兩旁的徐子陵和跋鋒寒道:「李元吉應是向李世民傳達李淵的旨意,就是不擇手段的殺死我們,我們還有那一步可走?」

跋鋒寒沉聲道:「只有一著棋可走,就是由我獨當一切,不是說你們武功才智不及我,但有一樣你們的確及不上我這突厥人,就是不如我跋鋒寒狠,而今晚誰狠就誰能活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跋鋒寒從沒有向他們說過類似剛才的話。可見跋鋒寒際此生死關頭下,盡顯其大如高山峻岳的鬥志和信心。這究竟是沙漠修行的成果?還是剛才的奇巧際遇?

寇仲卻高聲陪笑道:「龍頭請隨便吩咐,李元吉閉上狗口呢!」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在這等時刻你仍有心情開玩笑?」

徐子陵心中一陣溫暖,縱使今晚血染長河,可是他們三人間同生死共患難而不變的兄弟之情,會如河水般永流不休。

李元吉揚聲道:「三位若肯棄械投降,免去我們一番手腳,二皇兄和我李元吉必以上賓之禮待諸位,否則必殺無赦。你們聽到嗎?」

最後一句不是向徐子陵三人說的,而是說給他身旁各將士聽的。

除李世民外,他麾下諸將和逾三百玄甲戰士齊聲吆喝吶喊道:「聽到!」有如悶雷轟天,聲勢懾人至極,帶有很大的威壓性,顯示出唐軍將士上下齊心,決意死戰。

跋鋒寒先低聲道:「今晚會是我夢寐以求的一趟修行,謝謝老天爺。」然後仰天長笑,故作輕鬆道:「元吉兄你好像是第一次到江湖來混,以前的日子都浪費在吃奶上,所以會說出這樣的廢話。我就和你單挑獨斗一場,讓你有機會把吃奶的力使出來。」

寇仲和徐子陵差點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因跋鋒寒少有如此侮辱對手,他是故意惹惱李元吉,至乎激惱每一個敵人。

敵人愈「失常」,他們愈有可乘之機。

李元吉果然雙目殺機大盛,臉容仍是冷麵冷容,顯出高手風範,其他將領則人人臉色一沉,其中有三、四人更怒喝:「好膽!」充滿火藥味。

李世民舉起右手,示意李元吉不要答話,更叫諸將回覆安靜,皺眉道:「三位現在進退不得,只餘力戰一途,對你我雙方均是有害無利。現今洛陽敗局已成,我們何不握手言和,只要少帥承諾解散少帥軍並退出洛陽之爭,我李世民可以擔保三位的安全。否則少帥不幸命喪於此,少帥軍亦勢難免禍,彭梁百姓更難避戰亂摧殘,為己為人,少帥於心何忍?」

李元吉臉露不快神色,顯是因李世民在佔盡優勢下,跋鋒寒又剛出言羞辱他,而李世民仍對三人如此客氣寬容,大感不滿。

李神通嘆道:「少帥今晚絕無僥倖機會,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明知不可為而為乃智者不取,少帥請三思而行。」

因寇仲曾把他從竇建德手上救出,故李神通心存感激,才有這麼一番說話。他身份特別,不用理會李元吉高興還是不高興。

跋鋒寒微笑道:「我們明知不可為而為的事早有前科。當日於赫連堡面對頡利和他的金狼軍,我們沒皺過眉頭,今日豈會改變,你們的話實是多餘。」

李南天代李元吉出頭,怒叱道:「想不到跋鋒寒竟是冥頑不靈,只懂口出狂言之徒。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豈可相提並論。今晚你們無赫連堡之險可憑,孤立乏援,若頑抗到底,徒屬妄逞匹夫之勇的愚蠢自殺行為。」

換過岸上與他們對峙說話的不是跋鋒寒、寇仲和徐子陵三個戰績輝煌、震懾天下,被譽為新一代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唐軍諸將士必對他們嗤之以鼻。可是此刻三人面對比他們強大百倍的陣容,仍卓立如山的全無懼怯,在河風吹拂下衣袂飄揚,狀如天人,竟教對方沒有人敢露出絲毫輕蔑和不屑之色,皆因曉得要殺死三人,己方須付出沉重代價。

跋鋒寒並沒有因李南天的侮辱而動,反啞然失笑道:「說得好!赫連堡我們陷身重圍,只好據堡死守,現今則身處四野之地,又有大河當前,我們如能渡抵彼岸,將大有脫圍機會,就看諸位有否把我們兄弟三人留下的本領。」

李世民再舉手阻止李南天反駁,後者神情不悅又無可奈何的把到口的說話硬咽回去。

李世民始悠然道:「三位能否脫圍,頂多是五五之數。即能突圍而去又如何?你們想說動竇建德來援,只是害他。虎牢已落入我李世民之手,竇軍渡河西來,我可分兵守洛陽,深溝高壘,令王世充動彈不得。另一方面本人親率精銳,先據虎牢,以待竇軍之至,以逸擊勞,決可克也。建德既亡,洛陽自是難保。三位此行徒逞勇力,於事無補。我李世民好言相勸,只因念在昔日情誼,不願三位自取滅亡飲恨於此而已!」

寇仲和徐子陵暗呼厲害,李世民言之成理,針對他們的策略痛陳利害,從根本動搖他們求援的決心和意志。

跋鋒寒似成為三人的發言人,搖頭道:「我們的看法卻與秦王截然不同。秦王猛攻洛陽不下,師疲力竭,世充憑城堅守,又有生力軍和援糧,豈易猝拔?建德剛收復孟海公,乘勝而來,鋒銳正盛,與世充內外夾攻,秦王將陷腹背受敵劣勢,屆時鹿死誰手,誰敢斷言。」

寇仲和徐子陵含笑不語,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態。

事實上他們把對話和指揮權交給跋鋒寒,本身是高明的一招,因為對方包括李世民和康鞘利在內,沒有人熟知跋鋒寒的性格修為,故無法揣摩他的行事風格和造詣境界。只聽得他膽大包天,手段狠辣,不賣任何人的賬。

李世民雙目精光閃閃,顯是因力勸不果,而寇仲和徐子陵更不發一言,令他受辱動怒,緩緩道:「你們不但高估竇建德,且看不清楚王世充的情況。王世充早兵疲糧盡,上下離心,不須力攻,可以坐克,你們的援助只能令他苟延殘喘片時。竇建德新破孟海公,將驕卒惰。我李世民穩據虎牢,正扼其咽喉,彼若冒險爭鋒,吾取之甚易;若孤疑不戰,世充自潰。我軍士氣,由此倍增,一舉兩克,跋兄仍認為竇建德勞師來征的十萬之眾,有破我李世民二十萬大軍的機會嗎?」

徐子陵雖感到李世民強大的信心和把握,仍沒有被引起強烈的反應和聯想,寇仲卻聽得整個背脊涼滲滲的,皆因李世民確把竇建德看通看透,掌握到他會因勝生驕的大缺點,可見竇軍高層內肯定有為李世民效力的內奸。

跋鋒寒不為所動,仰觀天色,以平靜的以至令人心寒的語調道:「兵無常勝,世事豈能盡如人意。秦王若再無其他說話,我們決意趁天尚未亮前闖關渡河。」

李元吉終忍不住,怒喝道:「既要找死,成全你們。」他曾受辱於寇仲刀下,故特別忍不住怒氣。

在激怒李元吉這方面,跋鋒寒終於成功。

李世民保持冷靜,緩緩掃視三人,最後目光凝定徐子陵臉上,嘆道:「子陵兄難道無話可說嗎?得放手時須放手,子陵兄該比世民更明白個中至理。」

徐子陵陪他心中暗嘆,跋鋒寒束音成線的說話傳入耳內道:「只要能保持得我沒有左右之憂,我偷天劍的尖鋒或可偷得一線生機。」

徐子陵迎上李世民的目光,苦笑道:「成敗利鈍,日後自有公論,我和世民兄立場不同,為之奈何,請世民兄見諒。」

李世民連續三次點首,每點首一趟,均吐出一聲「好」,而雙目殺機不住加劇,眼神變得凌厲銳利,最後大喝道:「在戰場上,非友即敵,三位勿要怪我無情。」

戰鼓響起,船體下方兩排船槳同時動作,巨艦緩緩擺動,變成船首面對岸邊三人,橫擺河面,無論他們逃往上游或下游,巨艦均可迅速追截,而最大威脅力當然是雲集艦上的高手可空群而來,追殺他們,艦上精銳的玄甲天兵,則力足在他們投進大河前把他們射殺。

在平台下船首甲板上的三十多名玄甲戰士,人人彎弓搭箭,朝三人瞄準,蓄勢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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