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卷 第四章 泥足深陷

寇仲將錢袋擱往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坐下笑道:「這袋金子可是用小命博回來的,池生春找人在路上殺我,以嫁禍關東劍派,給我來個裝作走錯路,他便無所施其技。他娘的,池生春這人真要不得,笑裡藏刀。」

又道:「福榮爺在外面見誰?」

徐子陵目光落在錢袋上,答道:「是胡佛偕女兒來向福榮爺話別,為的當然是能在飛錢生意分一杯羹。我打過招呼後推累進來休息,唉!胡小仙的媚眼兒拋得小俊暈頭轉向,令人擔心。」

寇仲沉吟片晌,道:「見過婠婠嗎?」

徐子陵搖頭道:「你去和她說吧!」

寇仲沉聲道:「明晚如何?」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就這樣決定。」

婠婠秀眸緊閉盤膝坐在寇仲榻上,到寇仲在床沿坐下,始張開美目,道:「你們何時回來?」

寇仲道:「明天!綰大姐可否先答我一個問題,香家和魔門究竟是什麼關係?」

綰綰玉容平靜,淡然道:「這和殺石之軒有什麼關係?」

寇仲道:「因為石之軒想對付池生春。」

綰綰默然片晌,嘆道:「石之軒要對付的並非池生春,而是趙德言。現在魔門中最有實力與石之軒爭聖尊寶座的是趙德言。你可知頡利曾派人到長安來與李淵說話,保證不會插手李世民攻打洛陽一事,如非有趙德言在背後慫恿,頡利怎會這般好相與。」

寇仲道:「竟有此事!那你何苦仍要為香家隱瞞,即使將來統一聖門的是綰大姐,香家亦不會向你效忠。」

綰綰微笑道:「少帥可知香貴本是我陰癸派的人?」

接著淡淡道:「嚴格點說香貴是我們賺錢的工具,巴陵幫只是他掩飾其真正身份的幌子。哼!香貴此人最愛趨炎附勢,見趙德言背後有突厥人撐腰,竟敢對我們陽奉陰違,暗中為趙德言辦事,終有一天我會教他後悔他的所作所為。我可以說的就是這麼多。是否明晚動手?」

在黃昏淡茫的光線中,穿上水靠的徐子陵和寇仲潛進流經長安城西北的渭水,目送載著宋師道等人的風帆順流東進黃河。出關時會有人扮作太行雙傑,不會露出破綻。

兩人上岸時,黑夜來臨大地,長安城亮起的燈火,益顯這天下三大名都之一的城市的宏偉壯觀。

兩人伏在岸旁一處淺灘的亂石後,耐心等待李密的船隊。到關外有水陸兩路,當然以水路方便快捷,從城西北永安渠的碼頭,經渭水入大河,兩天後可過關離境。

寇仲嘆道:「李密和他的人分坐三條船,若李密不是把沈美人藏在他那條船上,會令我們很頭痛。另一個問題是我們根本不曉得她被安放在那一艘船上。」

徐子陵道:「這個我反不擔心,李密心中有鬼,肯定會把沉落雁帶在身邊,以防不測。若你是李密,會怎樣分配船隊的手下?」

寇仲沉吟道:「換作是我,會把能作戰者集中在一艘船上,糧食和輜重置於其他船,發生突變,亦有應付之力。」

徐子陵點頭道:「李密是能征慣戰的統帥,想法該與你大同小異,所以那艘船最輕便靈活,就是我們的目標。」

寇仲嘆道:「我真不明白李密,有謂走得和尚走不了廟,即使他能安抵關外,他自己的家人和部下的親屬仍留在長安,如他叛唐自立,豈非禍延親人?」

徐子陵道:「所以他要倚賴楊文干,照我猜他大部分手下都被蒙在鼓裡,不曉得李密此行真正的目的,否則豈肯捨棄妻兒陪他去冒險。」

寇仲點頭道:「這正是李密千方百計要得李淵批准的原因,首先是要手下安心隨他出關,其次是讓家人亦有溜走的機會。否則以李密和王伯當的身手,應可輕易溜掉。」

天色漸暗,夜幕舒展,天空現出月兒和星星。

寇仲皺眉道:「有點不妥當,為何不見李密船隊的蹤影?」

徐子陵正要說話,急劇的蹄聲從岸上傳來,兩人駭然瞧去,李靖沿崖岸策馬奔來,還帶著兩匹空騎。

兩人心知不妙,忙從藏身石灘處躍出,飛身迎上。

李靖見到他們,道:「快上馬!隨我來!」

兩人飛身上馬,迫在李靖身後。

李靖策馬往東疾馳,嚷道:「李密臨時改水路為陸路,於半個時辰前出城,幸好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他們。」

兩人暗呼慚愧,如非李靖放不下心,他們將失話交臂,沉落雁則要完蛋。

李靖道:「李密猜到皇上要殺他。」

寇仲道:「李密極可能是在沉落雁痛陳利害後醒悟過來,他娘的他明知如此仍要一意孤行,還擄走對自己有情有義的舊部,李密還真是人嗎?」

徐子陵放騎追近李靖,問道:「李大哥曉得李密採取的路線嗎?」

李靖答道:「若要躲避追兵,李密必須借林木掩護,最理想的當是長安東南三十里外的帽子林,這片樹林覆蓋著方圓達百餘里的山丘平原。以李密的行軍經驗,有各種方陸擺脫追兵,更可選不同位置出林。」

寇仲聽得頭皮發麻道:「那怎辦才好?半個時辰可走畢三十里,李密現在該在林內,我們怎樣找他?」

李靖領著他們朝山地高處奔去,道:「放心!我和紅拂分頭行事,她正緊綴在他們隊後。」

三人不再說話,全速催騎,不一會奔至山地高處,下方現出一片廣潤的密林河道,往四面八方延展至地平盡處,長安變成星光似的暗黑一點,位於西北地平遠處。

寇仲深吸一口涼氣道:「我擔心的是李淵會在他入林前截著他。」

李靖道:「我和紅拂商量過這問題,假如皇上真的在入林前把李密的車隊截著,紅拂會現身向李密討人,揭破他擄走沉落雁的事,那皇上將難以入罪沉落雁。」

徐子陵窮目搜索,看有否宿鳥驚飛的情況,但因林區範圍遼闊,夜色下較遠的地方便難看得真切,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大嫂揭破李密陰謀,李密老羞成怒下勢將起而反抗,那獨孤家的人可趁兵荒馬亂之際乘機害死沉落雁。」

寇仲緊張的道:「大嫂會以什麼手法通知我們她的位置?」

李靖顯是心情沉重,沉聲道:「她曉得我們會來到這居高臨下的位置,在適當時會以鏡子反映月光朝這方反照過來。」

話猶未已,遠方二十里許外的林木間現出一點紅芒,瞬又滾去,如是者三次。

三人瞧得臉瞼相覷。

寇仲皺眉道:「這似乎不是鏡子的反照,而是火的光芒。」

徐子陵靈光一閃,喜道:「我明白哩!很可能是李淵在李密的人中布有內鬼,根本不怕李密能飛出指隙外去。」

寇仲大喜道:「有道理!李淵要收買李密的人確是易如反掌。」

說罷跳下馬來,道:「伏兵該在林外恭候李密,只要我們在李密出林前趕上他,便有機會把沈美人搶回來。」

此時又見光影,離開適才火光顯現處達五里之遙。

李靖仍踞座馬上,一呆道:「這該是紅拂的鏡子。」

徐子陵道:「這代表李密兵分兩路,以甩掉追兵。」

寇仲分析道:「有資格讓李淵收買的人,肯定是深悉李密計畫的心腹,所以李密在林內的位置,該以內鬼的火光為準。李大哥去找嫂子,我和子陵去追李密。」

李靖關心嬌妻,沒法下只好答應。

兩人脫掉水靠,戴上黑頭罩,在林木間的漆黑中全速飛掠,把身法提展至極限,終在出林進入關東平原前兩里許處,追上李密的馬隊。

李密隊內沒有馬車,全是輕騎,匆匆而行,近三百人默默趕路,氣氛沉重。

兩人撲上一株老樹之巔,俯瞰隊尾的情況,藉助暗淡的月色星光,用足眼力仍看不到沉落雁的蹤影。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我們從旁追上去,見到沈美人立即不管他娘的下手搶人,來個大功告成。」

徐子陵想不到更佳的辦法,點頭答應。

兩人逢樹過樹,無聲無息的趕上馬隊,直追至隊頭,終有發現,立即心中叫苦。

李密和王伯當兩騎領路前行,後面一騎馬背上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個長方形的木箱,安然縛在裝於馬身的木架子上,由人牽馬隨行。

李密和王伯當均不是省油燈,即使寇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挑斷木箱縛索,無論手法多快,亦將難逃陷入敵人重圍的命運,任他們武功通天,怎敵得過以李密和王伯當為首數百身經百戰的武士。

猶豫間,李密和王伯當帶著沉落雁離開密林,進入廣潤的關東平原的疏林區。

兩人伏在密林邊緣的一株樹上,苦無良策。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邊道:「怎辦才好?我們顧得抬箱子就難以從容逃走。」

徐子陵瞧著敵人匆速出林,當機立斷道:「我們先設法混入敵隊中,伺機搶馬,只要能逃返密林就成功哩!」

寇仲同意道:「就這麼決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