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卷 第四章 斬草除根

寇仲返回營地,城上城下燈火通明,挖壕等防禦工程仍在火熱地進行,不因黑夜的來臨停頓。最觸目是在外圍處建起八座一局達五丈的木架哨樓,頂處分兩層,每層箭樓上各有八名箭手守衛。

麻常正在指揮手下工作,見寇仲回來,忍不住問道:「有沒有跟他們打起來,咦!少帥不是剛喝過酒吧?」

寇仲搭著他肩頭往主帳走去,道:「打是早晚要打,卻不是今晚。你的鼻子很靈,我只喝過三杯吧!」

麻常訝道:「李世民一向治軍極嚴,軍中禁酒,怎會有酒供應?」

寇仲欣然道:「那是老程那傢伙在立寨前埋在地下最後一壇珍藏,哈!他娘的,所以上帥帳時這傢伙要親自監督,務要分厘不差,我和老秦、老程和老羅四個人躲在帳內偷偷喝酒,不知多麼有趣刺激。」

麻常有感的道:「該是和我少時躲在房內夜讀禁書差不多,不送你啦!大將軍在帥帳內,今晚我們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照羅士信的作風,今晚必來偷襲、燒幾個營帳示威,那叫我們的兵力比他差上一截。」

寇仲笑道:「放心吧!老羅怎都要給我一點面子,不是說他和我有甚麼交情,嚴格來說應是瞧在我的井中月份上,小規模的襲擊,只會是白便宜我。」

麻常露出崇慕的神色,肅然致敬,道:「少帥所言甚是,末將完全同意。」

寇仲揭帳而入,解下盔甲的楊公卿席地而坐,左右各放置小几,左邊几子燒著一爐檀香,弄得滿帳芬芳,另一邊几子放著一壺熱茶和幾隻杯子。

這大將神態悠閑,見他回來微笑道:「來!喝一杯熱茶再說。」

寇仲在茶几旁坐下,接過楊公卿斟滿遞來的熱茶,笑道:「想不到楊公在戰場上仍這麼懂享受生活。」

楊公卿嘆道:「檀香和香茗是我消除緊張的獨門秘方。對我來說,睡不著覺才是兵家大忌。待會我還要和麻常輪班,不休息鬆弛一下怎行?」

寇仲道:「楊公即管睡他娘一個日上三竿,輪班的事,由我代勞便成。」

楊公卿搖頭道:「外面全是追隨我多年的子弟兵,若他們發覺我偷懶不與他們同甘共苦,心裡會很不舒服。你們談出甚麼結果來?」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甚麼結果?唐室領頭的人是李淵,太子是李建成。」

楊公卿冷哼道:「李建成!」

寇仲見他雙目射出熾熱的仇恨,知他憶起舊恨,岔開道:「但羅士信確是個智勇兼備了不起的將才,不易應付。」

目光落到杯內深綠的茶水裡,心申劇震,醒悟到他正處於非常危險的情況中,因為他已失去戰勝李世民的信心。

王世充自作聰明的愚頑出乎他意料之外,與竇建德的失和更令他陣腳大亂,而李世民挾柏壁之勝的餘威東來,新安因羅士信歸唐失守,加上外姓諸將密謀行刺王世充,內外交困的鄭國就像一艘正不斷下沉的船,使寇仲生出獨木難支的頹喪感覺。

還有較早前被秦叔寶和程咬金硬拉他入唐營,深切感受到唐兵軍紀之嚴、士氣的高昂和唐將對李世民的效死和崇拜,更摧毀了他僅餘下的少許鬥志。若他保持著這種心態,慈澗一戰必敗無疑。

寇仲暗裡冒出一身冷汗,以往無論千軍萬馬的大會戰,又或單打獨鬥的事雄決勝,他能以弱勝強全仗對自己的信心和強大的鬥志,故能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把兵法戰略與刀道融匯,淋漓盡致的發揮出來,爭取勝利。

所以現在他必須回覆信心,在不可能的劣勢下創造出不可能的成果,千軍萬馬的交戰如棋奕,始能有勝望。

楊公卿的說話傳入他耳內道:「羅士信當然不好應付,秦叔寶和程知節又豈是易與?明天王世充的大軍來時,若我沒有料錯,王世充會迫我們為他打頭陣進攻他們的營寨,白白犧牲大批兒郎。」

寇仲啞然失笑道:「好一個大蠢材!」

正要續說下去,麻常的聲音在帳外響起道:「美胡姬求見少帥。」

寇仲與楊公卿交換個眼色,應道:「快請她進來。」

麻常道:「她想在帳外見少帥。」

楊公卿皺眉向寇仲道:「去看她有甚麼話要說的?小心點,她始終是王世充的人。」

寇仲拍拍楊公卿眉頭,示意他放心,揭帳而出。

麻常道:「少帥請隨我來。」領路前行。

玲瓏嬌的倩影出現在營地外圍邊沿處,寇仲一手輕拍麻常,道:「麻將軍回去辦事,由我應付她便成。」

麻常領命去後,寇仲朝玲瓏嬌舉步走去,自那晚她在榮府放火助他逃跑,他與她一直沒有聯絡,不知如何,此刻竟生出少許陌生疏離的感覺,可能因受楊公卿說話的影響,又或因她這時望向他的眼神。

兩人終於臉臉相對。

在星光月色下,這美女巧俏的玉容平添幾分神秘美。

玲瓏嬌低聲道:「隨我來!」展開身法,往營地外的暗黑掠去。

寇仲緊隨她身後,百奔到慈澗西北十多里外丘陵起伏的山野,密林內現出一道溪流,寧靜地反映天上的月光。

玲瓏嬌在溪旁一塊平坦的大石坐下,還示意他坐到她身旁,淡淡道:「李世民已從黃河登岸,若連夜行軍,明天可抵此處。」

寇仲一呆道:「這小子來得真快。」

玲瓏嬌朝他瞧來,秀眸異光閃閃,道;「他的船隊共有八十艘大船,只有四十三艘船泊岸登陸,其他船隻繼續朝東航行,估計李世民的兵力在三萬到四萬之間,另一批人大有可能是往攻洛陽。」

寇仲搖頭道:「另四十艘船的兵員不會直撲洛陽,而是部署對洛陽外圍城市的攻擊,最有可能是洛陽東北、大河南岸的回洛城,那不但是供應洛陽所需的重要糧倉,更是大河的交通要塞,如能攻陷回洛,可與對岸的河陽隔河呼應,截斷大河以西的水路交通,把大河置於控制下,更可作為進攻另一糧倉洛口的後援基地,從而進犯虎牢,李世民這一著真厲害。」

玲瓏嬌把目光投在淌流著的溪水,輕輕道:「我只希望洛陽之戰能快點結束。」

寇仲愕然道:「你希望王世充贏還是輸呢?」

玲瓏嬌不耐煩的道:「我不願想這個問題。」

寇仲訝道:「你是否和王世充說過關於大明尊教的事?」

玲瓏嬌突然激動起來,急喘兩口氣,搖頭道:「不要問我,洛陽之戰不論誰勝誰負,我已完成娘對我的囑咐。現在我只想返回自己的地方,再不理任何人,更不管五採石的事,我也沒能力去管。」

寇仲曉得她必是跟王世充曾大吵一場,所以變得如此心灰意冷,憐意大生,柔聲道:「嬌小姐若要離開,何不立即離開,只要我寇仲死不去,終有一天會為小姐取得五採石,送到小姐手上。哈!我也想到龜茲見識一下。」

玲瓏嬌輕嘆道:「我現在仍未到走的時刻。」說罷長身而起。

寇仲陪她站起來,愕然道:「就只說這幾句話?」

玲瓏嬌聳肩道:「還不夠嗎?本來我是找楊公卿的,如你在那裡,忍不住和你說兩句,你代人家通知楊公吧!我要走啦!」

寇仲皺眉道:「你要到那裡去?」

玲瓏嬌美眸射出茫然神色,搖頭道:「我不知道,小心點,王世充對你不懷好意。」

寇仲瞧著她背影消失在密林深處,暗嘆一口氣,他幾可肯定李世民的大軍正往慈澗迫來,明天將會是艱難的一天。

徐子陵借夜色的掩護,附在一艘運送軍事物資的大船底部,從水路偷出潼關,出關後,棄船登岸,往慈澗趕去。

他原本的目的地本是洛陽,幸好偷聽船上衛兵的說話,曉得李世民正率大軍進犯慈澗,遂作出改變。

他腦海中不住浮現石青璇的信影,師妃暄則似變得在遙不可及的遠處。原因可能是基於他對石之軒生出恐懼,更可能是因他對石青璇的關心和思念。

石青璇是首位令他生出愛慕的女子,對師妃暄他非是沒有愛慕之意,卻由於她身份特殊,使他不得不蓄意抑制任何涉及男女間愛戀的情緒,故一向是尊敬多於男女間的情愛。直至在龍泉這充彌異國情調的地方,對師妃暄的苦戀才像不受控制的熔岩般噴發出來,差點不可收拾。

但對石青璇卻沒有如師妃暄的障礙,且這秀外慧中的美女對他的吸引力比之師妃暄毫不遜色,又似乎對他另眼相看,肯為他奏簫獻藝,讓他看到她的如花玉容,兼之其凄迷的身世,也今徐子陵情難自禁。可是石青璇的表明心跡,有如一盤冷水照頭淋下,使他在那時刻猛下決心,儘力把她淡忘,否則後來不會有與師妃暄的龍泉之戀。

師妃暄已回靜齋,極有可能永不再踏足塵世,龍泉變成一段畢生難忘的回憶,回到中原後,尤其身在長安時,面對石之軒的威脅使他不斷想起石青璇,本如枯木死灰的心又復活過來。

他是否從不為自己去爭取?假若他努力爭取,能否打動石青璇的芳心,讓她放下丫角終老的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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