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卷 第二章 梟雄末路

就在此慘劇瞬將發生之際,一聲「且慢」從寇仲等後方重圍外一座官署屋頂直喝過來,威懾全場,令全場數千人無不翹首望去。

突厥族與跋鋒寒齊名的同代高手可達志神態悠然的坐在瓦舊邊沿處,雙腳凌空,一對虎目閃閃生輝,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哈哈笑道:「拜紫亭你真有種!我有一個你老哥定肯接受的簡單提議,可一舉解決你的問題。」

寇仲知機代應道:「可兄有甚麼好提議。」

拜紫亭冷哼一聲,道:「除武力外,你能有甚麼提議?」

可達志冷冷道:「當然仍是武力解決一途。大汗有命,只要你能勝過小可手上的狂沙刀,我們立即撤軍,給你一年時間苟延殘喘,就看你是否真的有種?」

拜紫亭龍軀一震,雙目透出凌厲的神色。

可達志續道:「勿要錯失此良機,若非看在少帥一心化解今趟屠城之禍,經過我和突利可汗大費唇舌,頡利大汁絕不會答允作如此便宜你的事。如果你落敗戰死,渤海立國當然功虧一簣,那龍泉只要拆掉城牆,我們亦不損龍泉一草一木,如此划算的安排,大王是否接受,一言可決。」

客素別趁機大喝道:「請大王下令先收起弓矢!」

拜紫亭一瞬不瞬的緊盯可達志,好半晌才打出收起弓矢的手勢。

對峙雙方均鬆一口氣,箭回鞘,弓下垂。

可達志仰天發出一陣長笑,點頭道:「好!龍王畢竟是龍王,就讓我看看是你的龍劍鋒利,還是我可達志的狂沙刀了得。」往前翻下,凌空連打三個筋斗,足踏實地。

包圍在寇仲等人後方的戰士,自動讓開通路。

拜紫亭忽然喝道:「且慢!」

寇仲一方均大為懍然,以為他臨時改變主意。

跋鋒寒低聲向身旁的徐子陵和宋師道說:「若他反悔,立即動手!」

兩人點頭答應。

可達志卓立不動,手按狂沙刀柄,不可一世的冷笑道:「又有甚麼花樣,最好勿要教我小瞧你。」

拜紫卒雙目殺機劇盛,旋又斂入,露出令人複雜難明的神色,似是英雄末路的傷情,又似不惜一斗的決斷,轉朝寇仲瞧來,沉聲道:「我先要跟少帥私下說幾句話。」

眾人恍然,曉得必是與他兒子大祚榮有關,這等事確不宜在與可達志決戰前公開談判,示人以弱。

寇仲走出己陣,往前朝左前方空地正舉步走的拜紫亭移去,到兩人會合,成為全場目光眾矢之的時,拜紫亭向湊到貼近處的寇仲低聲道:「少帥以為我與可達志此戰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想不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輕嘆道:「大王必敗無疑,可達志的狂沙刀法不但鋒銳難擋,其鬥志戰意更是氣勢如虹。而大王則因狼軍壓境,兒子落在別人手上,兼之眾叛親離,方寸已亂,此戰結果如何,大王該是最清楚的人。」

拜紫亭茫然道:「我真的沒有機會嗎?」

寇仲苦笑搖頭,深切感受到這末路梟雄失去他一貫的信心,否則怎會下問他這敵人?

拜紫亭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雙目回覆清澈冷靜,似是下了決定,故靈智再不被陰霾迷霧籠罩,緩緩點頭,道:「我和少帥該是最了解對方的人。」

寇仲只好以苦笑回報,道:「該是這樣吧!大王有甚麼心事,儘管說出來,我定給你辦到。」

拜紫亭的話非是隨口亂說,他是指兩人均有稱霸為王的野心,而面對的主敵均比自己強大,故有同病相憐之感。

拜紫亭壓低聲音道:「我死後,請把我的屍體送給頡利,只要求少帥為我保存大祚榮這點血脈。」說罷慘然一笑,像忽然蒼老了許多年。

寇仲早猜到他有此決定,而這更是最明智之舉,最英雄的做法,因為與其被可達志當眾擊敗殺死,不如留下一點予人追想的空間,親手了結自己性命,以此換得龍泉軍民的平安。

寇仲低聲道:「大王放心去吧1我寇仲必不負大王所託。」言罷朝可達志走過去。

拜紫亭再召宗湘花和客素別說話時,他來到可達志前,嘆道:「是否全是胡謅的?」

可達志莞爾道:「除此外你能有更好的主意嗎?且謊言永不會被拆穿,因為死的肯定不會是我。」接著道:「他是否托你保證大祚榮的安全?希望你沒有應承他,因為大汗絕不肯放過拜紫亭的兒子,唉!他也不會放過龍泉的軍民,拆掉城牆仍不能改變任何事。」

寇仲斷然道:「我會使他改變主意,你要助我達成這心愿。」

可達志雙目厲芒大盛,面罩寒霜的道:「我可達志因何要助你冒犯大汁?」

寇仲笑道:「不要裝模作樣啦!別忘記在這裡我們是戰友,而且你該知這是秀芳大家的心愿,你若不肯幫忙,我就向秀芳大家告發你。哈哈!」

他因受拜紫亭決意自盡影響了心情,笑得乾澀而且勉強。

可達志頹然道:「總說不過你!唉!這似乎與小弟的一貫作風不符。」

拜紫亭的聲音響起,道:「粟末族勇敢的戰士聽著,從這刻開始,族內一之切事務由客素別右丞相和宗湘花侍衛長全權處理,他們發的命令等若我的命令,違令者斬。」

宗湘花悲呼一聲「大王」,淚流滿臉。

在場數千戰士呆若木雞,只看宗湘花神情,便曉得即將發生的事。

拜紫亭轉向可達志肅容道:「煩請可將軍告知大汗,拜紫亭認輸啦!」接著仰天哈哈一笑,昂然從容的朝主殿方向獨自舉步走去。

哭喊震天而起。

尚秀芳若有若無的箏音從冷寂的東苑傳出,仿似內心充滿激烈情緒的演奏者,卻能以冷峻和落漠的態度以音樂去演譯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崛起與沒落。

寇仲不曉得是否因這幾天內龍泉發生的盛衰轉折,又或他受尚秀芳悲天憫人情懷所影響,感到自己愈來愈明白尚秀芳箏音的含意。

尚秀芳獨自一人坐在空廣的廳堂中心,撫箏彈奏。

當他跨入大廳時,箏音忽變,恰如其份的表現了天下動亂時人命賤如草芥的凄述景況,其對時間、節奏和輕重的精確把握,箏音的豐富變化,時如萬馬奔騰、千軍對陣,時如城破人亡,繁華化為焦土的荒涼情景,都從裊裊箏音中表達出來。

她超凡的箏技喚起寇仲腦海里的視象,戰爭像宿命般緊纏著他。

箏聲倏止。

寇仲呆立門旁。

尚秀芳神色漠然的朝他瞧來,對他的出現毫不訝異,淡淡道:「少帥這麼夜還不歇息嗎?」

寇仲深吸一口氣,來到她側旁席地坐下,凝望她秀美的絕世容顏,嘆道:「這正是我想問秀芳的一句話,卻讓秀芳先問了。」

尚秀芳目光移往仍撫在箏弦的玉手,平靜的道:「今晚誰能安寢?剛發生的事,湘花已著人通知我,少帥如今有甚麼打算?」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甚麼打算?若頡利、突利不接納我的要求,小弟只好死守龍泉直至殉城,否則我將終生抱憾。」

尚秀芳搖頭道:「少帥絕不需殉城的,因為頡利、突利很難過你這一關,頡利更犯不著為再無抵抗之力的粟末族冒與少帥硬撼之險,秀芳只想問你在龍泉事了之後有甚麼打算?」

寇仲暗中喚娘,心內淌血,口齒艱難的反問道:「秀芳又有甚麼打算?」

尚秀芳別過俏臉對他凝視片刻,忽然伸出纖長玉手,輕撫他的臉龐微笑道:「秀芳準備在大草原流浪一段日子,感受一下塞外動人的風情。」

寇仲失聲道:「甚麼?」

尚秀芳收回令他意亂情述,差點溶化的縴手,幽幽道:「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你既不肯陪人家,難道要人家終日等待少帥去殺人或被殺的消息,活生生的不斷被折磨嗎?」

寇仲一震道:「我……」

尚秀芳伸手豎起玉指,按上他的嘴唇,「殊」的一聲,搖首道:「不要說出口不對心的話來騙人,秀芳是你的知己,當然明白你的心事。更不要說甚麼塞外危險不宜旅行的話,秀芳從小就懂得保護自己不受傷害。乖乖的去吧!秀芳想獨自一個人想點事情,少帥不是有很多事要做嗎?」

寇仲縱有千言萬語,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寇仲登上南城牆,左右有可達志、徐子陵、宋師道和宗湘花。

極目所見,城外鏡泊平原營火處處,布滿地平盡頭,火光燭天,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宗湘花指著西面的營地,道:「那是菩薩的回紇軍,兵力在五千人間,正南是突厥狼軍的營寨,兵力不斷增強。阿保甲的契丹鷂兵在城東紮營,只余往北到小龍泉和卧龍別院的路線沒有被封鎖截斷。」

可達志道:「這表示我們對少帥的尊重,我們現時抵達的只是先頭部隊,大汗和突利可汗會於天明前駕到。」

徐子陵道:「術文一眾兄弟和平遙商由可達志的手下護送往小龍泉,好與古納台兄弟會合和向他們報告最新的發展。另外跋鋒寒親赴菩薩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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