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卷 第七章 迷途不返

段玉成坐在館內一角的桌子,臉色陰沉,到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分別在他左右坐下,雙目仍凝視蕩漾杯內的響水稻酒,依然是那麼英俊和輪廓分明,只稍嫌瘦削的臉容像沒有生命的石雕。

兩人見他神態異常,均感不妥。

寇仲愕然瞧他好半晌後,見他全無動靜,隨意點了酒菜後,湊近他道:「玉成!你有心事嗎?」

因已過午膳的繁忙時刻,晚膳則尚有個把時辰,十七、八張桌子,只三桌坐有客人,包括他們在內。

酒館一片午後懶洋洋的寧靜。

段玉成舉酒一飲而盡,似為某事狠下決心般,將空杯倒轉覆在桌面上,沉聲道:「兩位幫主,我要脫離雙龍幫,這是玉成最後一趟稱你們為幫主。」

兩人聽得臉臉相靦,無論他們事前如何猜測,仍想不到他開口就是決絕的話。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淡淡道:「合則留,不合則去,假若你是自己決定,而不是受大明尊教的妖女蠱惑蒙蔽,一切悉從尊便。我不會有第二句話。」

段玉成眼睛電芒驟現,迎上寇仲銳利的眼神,一點不讓的瞪著他,冷冷道:「我曾是你的手下,你要打要罵我絕無怨言,但卻不可侮辱她們,她們更不是妖女,而是在這混濁黑暗的世界掌握光明的人。他們都死了嗎?」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你說的是事實。你最後一句指的是志復他們嗎?他們都不在啦!唉!你可知是陷害死他們的。」

段玉成緩緩道:「是你害死他們。」

寇仲失聲道:「甚麼?」

徐子陵柔聲道:「我們怎樣害死他們呢?」

段玉成一字一字的道:「若非你們和我們分開上路,他們就不用死。」

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乏言以應。他若要這樣去想,已到不可理喻的田地。不過段玉成的話確令兩人生出內疚,因為若非他們挑選他四人同行,包志復三人不會遇難。

寇仲嘆道:「但直接害死他們的不是貴教的上官龍嗎?」

段玉成冷哼道:「他只是個叛徒,如非辛娜婭救我,又悉心為我治療,我今天恐怕再難坐在這和兩位說話。我話至此已盡,念在昔日傳藝之情,我只有一句話,就是你們立刻離開這裡。」

倏地立起,頭也不回的匆匆決絕離去,剩下兩人呆坐一角。

美酒上桌。

寇仲舉杯大呷一口,苦笑道:「他奶奶的!我開始不敢再小覷大明尊教,玉成肯定不是傻瓜,在四人中資質稱冠。我的娘!你看他現在改變得多麼徹底,是我再也不認識的段玉成。」

徐子陵低聲道:「老兄!你好像忘記傷不宜酒這金科玉律。」

寇仲放下酒杯,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的湊近他道:「這口酒一半是喝給敵人看的,一半是為自己喝的。唉!玉成怎會變成這個樣子。你有留意他剛才看我們的眼神嗎?這小子的功力大有長進,我們想收拾他並不容易。」

又皺眉沉吟道:「辛娜婭!這名字有點耳熟。」

徐子陵搜尋腦袋內的記憶,道:「祝玉妍曾提起過這名字,她是五類魔中的毒水,與烈瑕同為大明尊教中得大尊親傅絕藝的超卓人物,武功不在善母莎芳之下。」

寇仲一拍額頭道:「記起呷!唉!宗教可以是比刀槍劍戟更難擋的另一種侵略形式,不過玉成仍能保持一點靈明,至少沒有出賣佔道他們先赴長安的秘密,剛才又勸我們立即離開。你有沒有辦法可使他回覆正常,從這種邪教病痊癒過來。」

徐子陵搖頭道:「無論宗教和愛情,均對寂寞空虛的心靈有無比的威力,令人盲目的失去分辨是非的理智,兩者加起來更足威力無儔。兄弟,我們並非神仙,對很多事均無能為力。」

寇仲點頭道:「你說得對,玉成因為新婚妻子被隋兵姦殺,一直活在極大的傷痛中,現在就似在苦海浮沉掙扎多年後,忽然泅上個美麗的海島,其他事再不放在心上,唉,我很痛苦,好兄弟忽然成為敵人。」

足音響起。

一人昂然而入,竟是契丹大酋阿保甲手下得力戰將昆直荒,其身著足掩人耳日的龍泉人滲有干千風格的改良漢服。

兩人心中大凜,只看昆直荒能這麼快到這裡尋他們,可知契丹人在這果頗有勢力,耳目眾多。

昆直荒從容來到桌前,微笑以突厥話道:「我可以坐下嗎?」

寇仲暗叫不好,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裝出笑容,道:「歡迎還來不及,夥計,取酒來。」

昆直荒欣然坐下道:「還是泡一壺茶好點,兩位絕不宜酒。」

寇仲和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知他來意不善,且曉得他們傷勢非輕。他的消息大有可能來自深末桓,因為他們曾在花林外聯手伏擊兩人,到現在仍有聯繫毫不出奇。昆直荒既在這兒,與他們結下深仇的呼延金亦該離此不遠。

不過他們尚未陷於無力反擊的下風,剛才他們在四合院外露了一手,把監視他們的三伙人嚇退。所以昆直荒雖從深未桓處證實他們確被重創負傷,仍摸不清楚他們目下痊癒的情況,故進來試采摸底。

寇仲哈哈笑道:「你老哥真怪,我們若喝酒喝出禍來,不是正中你下懷嗎?」

昆直荒微一錯愕,泛起笑容道:「我們和兩位素無嫌隙,只因五採石才起爭端,兩位若肯將五採石交出,人家以後就是朋友。」

今次輪到兩人愕然,接著暗罵深末桓卑鄙,竟沒告訴昆直荒五採石給美艷夫人收回去,同時更感進退兩難,如實話實說,反會令昆直荒更深信他們因傷重不能動手,所以謊稱五採石不在身上,如此則後果難測,倘正面衝突,他們就算能僥悻逃生,肯定傷上加傷,大幅延緩復原的時間。

寇仲見昆直荒的目光扮作漫不經意地掃過給他喝掉大半的酒杯,曉得他在審查自己剛才的那口酒真來還是假作,登時信心大倍,從容道:「若我們肯在你老哥一句話下就把五採石交出,呼延金就不用被我們放人燒營,更不會有花林郊野一戰,昆直荒你不覺得在說夢話嗎?」

徐子陵桌下的右腳朝寇仲伸去,到兩腳相觸,內力立即源源輸送,讓寇仲有隨時動手的力量。現在他們最害怕的是昆直荒來個搶攻,那寇仲在得不到支援下,勢將無所遁形。

昆直荒冷哼道:「我昆直荒敢到這兒來和兩位說話,當然有十足把握。我只是不想給人說是乘人之危,才好言相勸。兩位不要敬酒不喝偏要喝罰酒。」

他這番話改以漢語說出,充滿威嚇的意味,但兩人均心知肚明對方仍未摸清他們的傷勢,故以言語試探他們的反應。

寇仲得徐子陵暗地支援,雙目精芒大盛,倏地出手伸指,朝隔桌的昆直荒眉心點去,指風破空之聲,嗤嗤作響。

昆直荒那想得到負傷的寇仲敢主動出手,臉色一沉,喝道:「這是甚麼意思?」

說話時,右掌急削,指勁掌風交觸,發出「砰」的一聲清音。昆直荒上身微微一晃,顯是吃了暗虧。

寇仲沒晃動分毫,卻是心底凜然,想不到他在倉卒還招下,能將自己的指勁完全封擋,功力招數均非常高明。

寇仲笑道:「甚麼意思,當然是秤秤你老哥有否說這樣狂話的斤兩和資格。」

知他精通漢語,遂改以漢語對答。指化為掌,往昆直荒的手抓過去。

昆直荒知道退不得,否則寇仲會乘勢追擊,手即反抓過去。兩手在桌子上方緊握。

真氣正面交鋒。

昆直荒虎軀劇震,色變道:「你的受傷是假的。」

寇仲微笑道:「知得太遲啦!」

只有徐子陵始知寇仲再支持不了多少時間,大量的失血和經脈的損傷,寇仲若妄動真氣堅持下去,必然加重傷勢,惟有充當和事老的道:「五採石根本不在我們千上,昆直荒兄肯否相信。」

寇仲見好就收,趁佔住虛假的上風,要收手就收手,淡淡道:「老兄你是否曉得突利己和頡利講和,五採石即使讓你奪回去,最後恐怕仍要被迫交出來,免得突厥有對你們用兵的藉口。」

昆直荒虎軀再震。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全是攻心的厲害招數。

寇仲此時捱至強弩之未,勁力轉弱,昆直荒還以為對方是放過自己,慌忙鬆手,道:「此話是否當真?」

寇仲暗舒一口氣,心叫好險,正容道:「我們見你像個人的樣子,不似呼延金那種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之徒,才坦誠以告。你曾否聽人說過我寇仲會說謊呢?」

昆直荒深吸一口氣,轉白的臉色回覆正常,顯示他功底深厚,沉聲道:「美艷不是托你們將五採石送交拜紫亭,為何又要取回?」

徐子陵道:「恐怕只有她能給你答案。」

他們有十分把握昆直荒肯打退堂鼓,說到底阿保甲一族與他們並沒有解不開的仇怨,就算有又如何?昆直荒只能拋開個人恩怨,以大局為重。突利既與頡利重修舊好,對東北諸族再無任何顧忌,看誰不順眼均可揮軍教訓,在這種情況下,若殺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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