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卷 第五章 美麗師妹

徐子陵和寇仲避過武陽,直趨元城,豈知宇文化及的敗軍亦采同一撤退路線,且沿途大肆擄掠,燒殺搶奪,元城、莘縣、武水等三座位於許城之北的城池和附近鄉村的百姓紛紛逃往大河或避入山區,不幸天降大雪,使逃難者不少凍死途上,屍骸滿野,令人不忍卒睹。

遇上燒村奪糧的散兵游勇,兩人毫不留情,出手殲滅,搜得的財寶,盡濟難民,希望他們能在魏境外得到美好的生活,所以抵達許城外時,兩人都不名一文。

寇仲不脫「神醫」本色,取出沙芷菁的九針,在徐子陵協助下,以長生氣為冷病受傷的難民治病。

大雪暫時舒緩魏軍的困境,令唐軍無法銜尾窮追。不過任誰都曉得宇文化及大勢已去,否則怎會縱容自己的部隊,任得他們荼毒地方城鄉,顯是人心離散,再不受軍紀約束,重演當年隋兵令人髮指的暴行。

照兩人觀察,魏軍在敗返許城途上,不斷有人離隊逃竄搶掠,能隨宇文化及返回許城者,恐怕只剩下宇文化及的子弟親兵。

兩人來到一座山的之上,俯視座落東方的魏京許城,途上所見的城池,以此城最具規模,城高牆厚,兼有護城河,雖達比不上洛陽、長安那種大城池,仍有一定的防禦功能。

通往許城的官道上不時有魏軍往返,卻再不見逃走的難民,當然更不會有商旅遊人。

天上鳥雲密布,似在醞釀另一場大雪,兩人在一處草叢藏身,靜候黑夜的來臨。

寇仲雙目凝注許城,沉聲道:「入城後我們立即找老侯,只要摸清宇文化骨所在,覷准機會,全力擊殺,然後我們找個地方喝酒慶祝。」

徐子陵搖頭嘆道:「我真不明白宇文化骨腦袋內想的是甚麼東西?以前殺死煬帝後,率兵返北方時已是沿途搶掠,弄得自己聲名狼藉,不得人心,現在更變本加厲,究竟是他的性格使然,還是有別的原因?」

寇仲想起沿途所見的凄涼慘況,頹然道:「宇文化骨直接繼承了楊廣的軍隊,亦直接統承了舊隋軍暴戾驕橫、殘民以自肥的風氣。假若宇文化骨輿李密之戰是勝方,他或可惜此聲勢整頓軍隊,偏偏老天爺與他對著來干,不給他這個機會。李密之戰後再有攻打我們梁都的大敗仗,宇文化骨根本沒有翻身的機會。」

又道:「你看吧!這樣的城不要說比不上長安、洛陽,連梁都也將它比下去,既失人心又欠地利,你看他能守多少天?」

徐子陵嘆口氣。

寇仲訝道:「你在想甚麼?」

徐子陵苦笑道:「你曾想過宇文化骨會有這麼的一天嗎?」

寇仲給他勾起感觸,點頭道:「你說得對,無論是他當年追殺我們和娘,又或後來作反弒殺煬帝,都是氣焰衝天,不可一世的模樣,恐怕他自己也沒想過有這麼窮途末路的日子。雖說為娘報仇事在必行,亦總覺有點不是滋味。」

兩人英雄了得,慣於與強權和惡勢力周旋,這麼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情況,尚是首次用上。若非傅君綽之仇不能不報,說不定會掉頭就走。

徐子陵雙目閃過銳芒,沉聲道:「宇文化骨壞事做盡,今天是惡貫滿盈,死不足惜!別忘記言老大亦因他而死,揚州尚有不知多少人給他害了。殺了他,魏國冰消瓦解,說不定可免去百姓受戰爭之苦。唉!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寇仲只要想想樹倒彌猻散,亂軍四處流竄搶掠的可怕情況,當然明白徐子陵的心情。

忽然一隊魏軍從城門開出,約二百之眾,只看裝扮,便知準備作長途之行,朝西馳去。

寇仲道:「他們定是往西采查唐軍的動靜。」

徐子陵道:「認得他嗎?」

寇仲定神一看,道:「原來由宇文智及領隊,我們要否來個攔路突襲,好預作通知,獵羊的獅豹已大駕光臨。」

徐子陵哂道:「你有把握在曠野之地,應付二百人組成的騎隊?」

寇仲苦笑道:「那就放過他們吧!」

徐子陵「咦」的一聲,只見宇文智及的隊伍忽然偏離官道,繞過他們的小丘,從另一邊往北賓士。

寇仲一震道:「宇文化骨派宇文智及向竇建德投降哩!否則何不由北門出城,正是要掩人耳目。」

徐子陵同意點頭。

李淵身為舊隋大將,初人長安還擁立舊隋宗室,打正討伐宇文化及的旗號,在情在理都難接受宇文化及的歸順。可是竇建德卻沒有這心理的障礙,此乃宇文化及唯一生路。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必須在竇建德大軍南下前,先一步宰掉宇文化骨。」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點點雪花,開始從天上降下。

兩人正要行動,驀地四、五個漢子趁城門仍是敞開,弔橋未被拉上之際,狂奔出來,城樓的守兵眾箭齊發,逃走者未過弔橋,早給射成刺般的慘狀,看得兩人眶(目比)欲裂,偏又援救無從。

接著有守兵衝出,就把屍身拋進護城河,然後若無其事的返回城裹,起橋閉門。

寇仲沉聲道:「我們討債去!」

許城一片肅條,十室九空,店鋪關閉,僅余的居民亦躲在屋內,街上不但行人絕跡,巡兵也沒多少個,沒有人清理街上的積雪,橫街窄巷更是鳥燈黑火,部份民居商鋪都有被搶掠過的遺痕。

兩人逾牆而入,來到一所民房頂上,觀察形勢。

寇仲環目四顧,低聲道:「魏縣一役,宇文化骨的部隊肯定折損嚴重,致沒有足夠人力守衛京城,否則我們只是入城就要大費周章。」

徐子陵的目光落在穿過城心、婉蜒曲折的河道上,房屋橋樑依著寬約三丈許的河道築在兩岸,在雪粉飄飛中只有幾點燈火,死氣沉沉。暗忖在太平興盛的日子裹,此城當自有其風姿特色。現在則只似個臨危的重病者,苟延殘喘至最後一口氣。輕嘆道:「根本是士氣不振,毫無鬥志,肯留下與宇文化骨共生死的,只是宇文一族的子弟兵。」

寇仲道:「陵少請在這裡稍息片刻,小弟即去即回。」

迅即翻下瓦面,消沒在長街的暗黑里。

這旁遍植松樹,在雨雪下配上靜似鬼域的長街,說不出的凄慘荒涼,掛在松枝上的雪團,彷彿被松針刺穿似的,活像整群爬到樹上去的白刺。

徐子陵不由回想當日與師妃暄在雪地上並肩飛馳,趕往拯救雷九指的動人情景,更憶起在石之軒搶去邪帝舍利後,她對兩人說出充滿決絕意味的話,然後不顧而去。

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氣,卻揮下去縈迴腦海的深刻回憶。

在這改朝換代,群雄競起爭霸的戰爭年代,天下再無樂土,充斥著殺人與被殺,有人掙扎求存,有人擴張侵略,陰謀詭計,血腥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不要說好友可以反目,甚至父子兄弟亦因利益要置至親於死地。面對這座孤城的荒寒末日景象,他忽然感到所有名利權勢都沒有絲毫意義,沒有任何價值。

腦海裹浮現跋鋒寒所描述的塞外千里無人草原似海的美景,暗忖只有到那裹去,才可忘情於草原大漠中。

可是這種逃避的心態是否過於消極,旋又想到留下來又可幹甚麼?難道助寇仲去打天下?這豈非又置身於爭逐屠殺之中!只有到與中原消息隔絕的外域,始能避開一切。包括與他恩怨難分的師妃暄。

徐子陵暗嘆一口氣,隱隱感到自己的遠赴他方,除避世外,尚含有對師妃暄報復的複雜矛盾心情。

驀地心生警兆,朝城牆方向瞧去時,一道女子的身影鬼魅般從牆頭掠下,身法迅捷近乎那般級數,體型姿態亦優雅至完美無瑕,轉瞬沒入遠方暗黑中。

徐子陵雖看不見對方面貌,卻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覺,但肯定自己從沒見過她,心中驚疑不定。

片刻後寇仲回到他旁,興奮道:「找到小侯留下的暗記哩!」

徐子陵把剛才所見說出來。

寇仲訝道:「誰家姑娘功夫如此了得?這處空城一座,有甚麼熱鬧可趁的呢?」

徐子陵苦笑道:「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位姑娘與我們似有微妙的關係。」

寇仲皺眉道:「不祥?」

徐子陵聳肩道:「這純是感覺,沒有甚麼道理可言,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們最好莫與她碰頭。」

寇仲道:「讓小弟略作分析,陵少之所以生出不祥感覺,皆因她的身手出奇地高明,且因她極可能是沖著宇文化骨而來,所以渾身殺氣騰騰,令你老哥生出不祥的感覺,對嗎?」

徐子陵搖頭道:「她沒有半絲凶騰的味道,動作更美如行雲流水,悅人眼目。唉!可是她的姿態身法,卻總有點似曾相識的味兒,究竟在甚麼地方見過?」

寇仲陪他苦恩,喃喃道:「既是為宇文化骨而來,她的身法你又感到熟悉,會是誰?」

兩人同時劇震,臉臉相覷。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不會這麼巧吧!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徐子陵道:「肯定是她,不過她比娘更要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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