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終於沒在西山之下,自午後開始,天下雲層變得厚重,晴朗的天氣只是曇花一現。
徐子陵和寇仲坐在飯館內一角,叫來饅頭小菜,在進水井探險尋寶前先來個餵飽肚子的壯舉。今天是年初二,開營業的店子不多,此為其中之一,故擠滿食客。
斜對面就是獨孤家西寄園的後牆。
店鋪和大酒家雖集中在東西兩市,這樣的食店卻因應需求,散布全城的里坊內。
而客棧則多設於朱雀大街那類通衢大道。
寇仲看看包好放於一旁的井中月和裝滿探險工具的布袋,笑道:「我的出走留書,放在枕頭下面,這樣愉快輕鬆的離開,對我和沙家均有利無害。另外還有兩封信,一封給李淵,一封給李建成,免得常何費唇舌解釋,一次寫三封信,用足我整個時辰,真辛苦。」
咬一口饅頭,又道:「祝玉妍、石之軒和趙德言當然不是善男信女,表面上行事作風也很接近,總愛使手段,處事狠辣絕情,但我總覺得他們仍有很大的分別,陵少以為如何?」
徐子陵道:「我對趙德言並不熟悉,不過只看他忽然出到擄人勒索這一招,更以『七針制神』來對付雷老哥,手段卻直接,確有兩軍對壘、力爭勝券的味道,可見此人既有膽色更有冒險拚搏的精神,我們和他交手,要留神他這種作風和性格。」
寇仲道:「祝玉妍比諸他又如何?」
徐子陵沉吟道:「祝玉妍似不像她擺出來的樣子那末無情,事實上她是個感情豐富的人,至少對岳山和石之軒便變得不太理智。只是坐在她的位置,不能不把真正的感情隱藏起來,裝出冷酷絕情的模樣。要真的冷酷無情,還得數石之軒。不過就算石之軒,仍過不了他女兒父女之情那一關。」
寇仲點頭道:「我完全同意你的話。只看祝玉妍悉心栽培出一個婠婠,而石之軒對兩個徒弟左防右防,更令兩徒弟為《不死印卷》斗個你死我活,可知石之軒是個只顧自己的人。至於趙德言則是另一類人,陰險狡詐更過祝石兩人,絕不會因一時衝動或憤怒失去自製,為了個人的野心全不理別人的死活,否則就不會助桀為虐,幫頡利進侵中原。」
徐子陵給他斟茶,笑道:「為甚麼忽然這麼有興趣討論他們性格上的分別。」
寇仲雙目閃亮,壓低聲音道:「我在找尋他們性格上的弱點,看看有否可資利用的地方。我對石之軒最模糊,你曾跟他三度交手,該比我清楚些。」
徐子陵道:「他說話不多,我的直覺是他自視極高、孤傲離群,看不起任何人。事實上有資格作他對手的,確沒多少個。」
寇仲思索道:「縱使知道他們性格上的分別,但在精心策劃的行動中,仍起不到甚麼作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子陵點頭表示明白,因為當一個人理智地去計算時,會盡量不被情緒和自身性格所牽制,兼之要有空閑容納別的意見,會把個人的主觀減至較低的程度。
寇仲成竹在胸的道:「可是當他們發覺所有原本擬好的計畫全派不上用場,情況將是另一回事。所以我才特意造出這種形勢,令各方敵人在變化驟生之際,沒空經深思熟慮便要付諸行動,那我們就有可乘之機。」
徐子陵笑道:「少說廢話,先到下面看看是甚麼一回事,才決定怎麼辦吧。」
兩人先後翻過院牆,躲在一堆草樹叢里,兩丈許外就是目標的北井。
寇仲低聲道:「我真擔心下面沒有入口,那時怎辦才好?」
徐子陵明白他患得患失的心情,安慰道:「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肯定要考考你這不肖徒兒在機關術上下的工夫,去吧!」
兩人掠過兩丈的距離,縱身入井。
井水冰寒刺骨。
他們閉氣下沉直達井底,這處光線難到,兼在水內,何況更是晚夜之時,視力全派不上用場,只能憑感覺行事。
井底忽然開闊,果然不出所料,井底與一條地下河道相連。
若換過是李建成派來的人,此時定弄不清楚該往地底河道那一方摸索,但兩人既肯定寶庫該在無漏寺的地下,方向明確,遂朝那邊潛去。
在狹窄崎嶇,伸手不見五指的河道潛游摸索近十丈後,徐子陵輕扯寇仲一下,表示不對勁。
寇仲立即會意,因為不是人人都像他們有長時間水內閉氣,只靠內呼吸的本領,所以若入口離井底太遠,沒有道理。
且地底河不斷深入下斜,豈非離地愈來愈遠。
片刻後兩人重在井底冒出頭來。
寇仲道:「肯定不在地底河內,因為地下河會因泥土的變化而改變,所以有些井會忽然乾涸,入口當在底部井壁的某一處。」
徐子陵調勻氣息道:「由現在開始,我再不靠你甚麼勞什子的機關學,因為小弟左足踢到的,肯定是入口的機關。」
寇仲大喜道:「不要動!」反身鑽回井底去,循徐子陵的腳摸到有問題的一方石塊,果然從井壁上突了寸許出來,剛才若非注意力全集中往地底河,該不會大意錯過。
寇仲心叫一聲老天爺保佑,向半尺見方的石塊用力按去。
在兩人期待下,「軋軋」聲響,在井底的窄長空間份外觸耳。
在浮在井水面的徐子陵頭頂處,井壁緩緩凹陷下去,露出僅可容一人通過的入口。
寇仲浮起來,喜道:「我的娘,終成功哩!」
徐子陵嘆道:「我沒有信心。」
寇仲愕然道:「要信心來幹嗎?入口就在眼前,只要不是沒手沒腳,就可以爬進去。」
徐子陵哂道:「我不是對寶庫沒信心,而是對你的機關學沒有信心。」
寇仲心情大佳,沒暇計較他的揶揄,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剛才只是沒有表現的機會,陵少爺,讓小弟打頭陣吧。」
領先貼壁而上,鑽進黑沉沉的小方洞去。
通道先往上斜斜伸延達五丈,又改為向下斜伸,且頗為陡峭。
秘道四壁出奇地沒有長滿苔菌一類最喜濕暗的植物,空氣悶濁得可令人窒息,幸好兩人有轉外呼吸變內呼吸的「胎息」絕技,索性像在水底內般閉氣而行。如此往下膝行十多丈後,寇仲倏地停下得意洋洋的道:「又有一按制鈕,兄弟!今趟我沒有失威吧?」
徐子陵知他學乖了,不敢錯過任何異樣的情況,在後面點頭道:「你是專家,一切由你決定,不用徵詢我這外行人的意見。」
寇仲好整以暇的大發議論道:「只是這條花崗石築成的秘道,已是巧奪天工,當年不知動用多少人力物力,最難得是牽涉和動用到這麼多人,竟能瞞得過楊堅?由此可見楊素當時必是權傾天下。」
說話間,用力把凸出左壁的制鈕如法泡製的用力下按。
「軋軋」聲再響。
兩人身處的一截通道忽然移動起來,帶著兩人往下滑行。
此一變化大出兩人料外,心叫不妥時,壁底下傳出滑輪磨擦崗岩的難聽的吱吱聲,更因窄僅容身的通道大幅限制他適動應變的能力,欲退無從下,驚駭之中,這截忽然變成能活動的通道,帶著身不由己的兩人往下滑去,且不住加速。
兩人心叫我命休矣,「轟」的一聲,活動通道在俯衝近二十丈後,不知撞在甚麼地方,驀地煞止。
他們卻沒有通道煞停的好運道,給強猛的衝力撞帶至茫茫黑暗中另一空間,身子凌空下跌,蓬蓬兩聲,分別一頭栽進一幅像魚網般的東西內。
彈起又再跌下,震得兩大年青高手渾身酸麻,暈頭轉向,不知人間何世。
他們的噩夢尚未完結,網子忽往下墮,疾跌近丈後,隨跌勢網子往下束收,到跌定的一刻,剛好把兩人網個結實,動彈不得,你的頭緊貼我的腳。
自出道以來,從未試過窩囊狼狽至乎此等田地。
地下河水流動的聲音,在這絕對黑暗的空間底下響起,淙淙作聲。
網子搖搖晃晃下,左旋右轉,似永遠不會停下來。
寇仲嘆道:「我現在才明白魯大師書中寫的甚麼『機關之學,心戰為主,詭變副之,其他均等而下之』這道理,第一個掣鈕安全,教人怎想到第二個掣鈕竟是這麼娘的一個陷阱。」迴音陣陣,可見地穴之廣。
徐子陵沉聲道:「不要呼吸,這裡充滿沼氣,多吸半口都有問題。」
網子轉勢已盡,又往反方向轉回去,由緩至快。
虛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洞穴中,即使絕代武學大宗師,亦要失去位置方向的感覺。
寇仲道:「你呼吸過嗎?否則怎曉得?」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試試這空間有否通氣口,唉!若我所料不差,剛才像傾倒廢物般把我拋進來的,若非如此,地道內就該充滿沼氣。」
早前在地道內的空氣雖然悶濁,卻沒有能令人中毒致命的沼氣。
寇仲道:「唯一的好運道,就是這張網子非是像美人兒軍師那張網般以天蠶絲料織成,而是用粗牛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