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卷 第十三章 情難自已

清明渠西的一座小院落里。雲帥招呼寇仲在廳堂坐下,笑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是貴國流行的至理明言。只要細心想想,該知道我不會讓長安的族人曉得我身在此處。不過安隆亦算非常本事,連我化身作為東來貿易的大食客商,亦瞞不過他。」

寇仲苦笑搖頭,道:「我是低估了楊虛彥,真奇怪,照道理他沒有理由不來的。」

雲師道:「有其么理由他非來不可?」

寇仲道:「因為我昨晚偷去他非常重要的一樣東西,可能令他永還不能窺得他師傅石之軒的不死印法。」

雲帥一呆道:「楊虛彥竟是石之軒的徒弟?」

寇仲略作解釋後,道:「楊虛彥恨不得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此計又是他想出來的,你說他是否該來呢?」

雲帥微笑道:「他的確來了,還伏在廟項高處準備偷襲少帥,只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便給我從背後偷襲。不過他的身手確敏捷過人。當時我有十分把握可制他於死,但仍給他避過。此人確是少帥的勁敵。」

寇仲暗叫僥倖,道:「國師是否忍不住要到自己的寺廟拜神,怎會這麼巧碰上的。」

雲帥嘆道:「人離鄉久了,就易生出感觸。見到長安舉城慶祝新春,我也勾起鄉思,自然而然就到寺院附近徘徊,見到大批人馬聲勢洶洶的殺到,才知是你出事。」

寇仲再次道謝,順帶問起分手後的情況。

雲帥雙日射出濃烈的殺氣,語氣卻異常平靜,輕描淡寫的道:「自石之軒突施偷襲,我曉得自己是他的目標。更知你們攔不住他,所以功力稍復後,我躍上道旁一棵大樹上。躲在那裡,任得馬車離開。」

寇仲呆了一呆。欲言又止。

雲帥淡淡道:「事非得已,我能留得性命,才有機會為他們報仇。」

寇仲還有甚麼話可以說的,只能期望謝顯庭兩人吉人天相。一是石之軒追不上他們的馬車,又或不屑殺死他們。

寇仲很想探詢他和朱粲的關係,卻感不宜啟齒,改口問道:「國師為何要到長安來?」

雲帥沉吟片刻,道:「我來是要看中原的形勢,我們西突厥和東突厥連年交戰,雖說互有勝負,事實上我們正處於下風。貴國若能從亂歸治,天下一統。首要之務當然是要對付頡利,那我們目標既同,當然有合作的可能性。」

寇仲苦笑道:「國師到長安來,顯然認定唐室最有機會統一天下,對哩?」

雲帥嘆道:「我本來也這麼想。但一看長安派系紛繁,秦王府和太子府勢不兩立,以至坐失東攻洛陽的良機,任由王世充收拾李密的殘餘,禁不住為李家擔心。若給頡利的魔爪乘機長進來,中原危矣。」

寇仲欣然道:「既知道國師潛來長安的原因。說不定我們可再成戰友,應付大敵。」

雲帥皺眉道:「你是否指石之軒。」

寇仲道:「不但指石之軒,還有祝玉妍和趙德言,這三人正攜手合作,進行一個對付秦王李世民的陰謀。」

雲帥大訝道:「李世民不亦是你的敵人嗎?少帥何不坐山觀虎鬥,並趁機取走楊公寶庫內的兵器財物。」

寇仲嘆道:「此事一言難盡。暫時我與李世民是夥伴的關係,若給頡利打進來,誰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雲帥定神瞧他一會後,啞然夫笑道:「我雖然仍不太了解你,你的行事作風更不對我的脾氣,但出奇地我卻很欣賞你。合作之事可從長計議,少帥可否先安排我見秦王一面…」

寇仲欣然道:「這等小事都辦不到,還怎談合作,我現在立刻去辦,黃昏前可給國師一個肯定的回覆。」

心中想到實不宜久留,還要迅速去見尚秀芳。

北里平時是人多熱鬧,今天更擠得水泄不通,每個賭場都有人在大門控制人流,出一個才放一個人的,一任大排長龍。

連雷九指這個視賭場如家的人亦要望門興嘆而卻步。

徐子陵反高興起來,扯著雷九指回頭就走,笑道:「人人爭著來發財。事實上發財的只是賭館的場主館主,我們不若四處逛逛,然後再到福聚樓看看雪粉飄飛下躍馬橋的美景。」

雷九指道:「這幾天所有果館酒家都停止營業,只有青樓賭場仍然開門做生意,沒地方去的人都擠到這些處所來。故其門如市。」

徐子陵領著他沿永安渠南行,輕鬆的道:「勿要再舌燦蓮花著我到賭場門口冒雪輪候,寺院該是開放吧?」

雷九指愕然道:「你想到無漏寺嗎?不怕惹起石之軒的警覺?」

徐子陵道:「石之軒乃閉關清修的聖僧,那有空閑四處人盯人的巡逡搜索,何況寺院內必然人山人海。我們趁亂入寺,幸運的或可發現寶藏入口,我們更能就著即將發生的事作出配合安排。」

雷九指大訝道:「我還以為你是希望小仲找不到寶藏,死心塌地的不再去爭天下,為何忽然變得如此熱心。」

徐子陵淺嘆道:「假設在儘力下找不到寶庫,我才可勸他罷手。何況我曾答應過他會全力尋寶。答應的事該儘力去做,」

無漏寺出現前方,果然是人來人往,雨雪絲毫不影響拜神祈福者的熱情。

雷九指道:「來參神拜佛的多是上年紀的善信。不知是否人愈接近死亡,愈希望死後還存在另一天地。把生命延續下去。」

徐子陵想不到雷九指忽然而來這麼一番深具哲理的說話回應道:「人會隨著自身的經驗見聞隨歲月加深對生命的體會。像寇仲便說他以前從不相信有命中注定這回事,但經歷種種情事後,隱然感到所有事情都有一對命運之手作作出安排,遂漸生出另一番看法。」

雷九指笑道:「子陵相信命運嗎?」

徐子陵仰首任由雪粉飄降臉上,道:「我不知道。」

不由浮現起今早師妃暄的尼衣,心中一陣酸楚。

命運究竟會作出怎樣的安排?

尚秀芳的臨時居停位於上林苑西的一座獨立四合院內,寇仲匆匆而來。在引領下於西廂見到這以色藝名播天下的天女。

伊人正對琴安坐,調較絲弦,面對窗外園中融融密密漫空飄舞的雪粉。

廂廳內點燃爐火,溫暖如春。

不知是否下人都到衝上趁熱鬧,除兩名侍婢外,不見有其他人。

小婢關門後離開,閣院寂靜無聲,一片寧洽。只有鞭炮聲偶然從遠方傳來,似在提醒他們今天是元旦的大好日子,但卻屬於另一世界發生的事物。

尚秀芳柔聲道:「到秀芳身旁坐下好嗎?」

寇仲搬起一張椅子,到她身側稍後處乖乖坐下。

「叮叮咚咚!」「仙翁」之音連串響起。

尚秀芳一邊調音,一邊隨意彈出段段音符,雖是即興之作,但無不旋律優美。突然這才女把本是斷斷續續的音符,像句子串連成文章的化作美麗的樂譜,充滿傷感枯澀但又令人耽溺陶醉的曲調,似在溫柔地挖掘著每個人心內至深處的感情。

寇仲嗅著她迷人的芬香,看著她雪白如蔥的指尖在七條琴弦上按、捺、、撥,一時心神皆醉。

罷才于波斯胡寺險死還生的惡鬥,就若發生在另一輪迴,遙不可觸且被淡忘了的事。

一曲既罷,寇仲仍是茫然不能自已。

尚秀芳凝望著窗外的雪景,柔聲道:「你終於來啦!」寇仲心中湧起莫以名之的感覺,雖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像她的琴音般,訴說了千言萬語,內中蘊含著無盡的失落、驚喜、期待、企盼。

寇仲乾咳一聲,瞧著她側臉優美起伏的輪廓線條,晶瑩如玉、白裡透紅的嬌嫩臉肌,閃閃生輝、深邃不可測的秀眸,有點不知說甚麼才好的道:「秀芳小姐今天該很忙才對,為何卻一個人在這裡彈琴自娛?」

尚秀芳悠然道:「秀芳是謝絕一切訪客,因為為今天正是亡母的忌辰。」寇仲聽得大為錯愕,既是如此。為何獨要囑自己今天來見她。

尚秀芳別頭往他瞧來,淡淡道:「除了爭霸天下外,究竟還有沒有別的事物令少帥動心?」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裡暗自警惕。苦笑道:「小姐可試問秦王同一問題。恐怕答案如出一轍,任何人一旦給卷進這漩渦里,不單難以脫身,更遑論追求其他事物。」

尚秀芳「噗哧」嬌笑道:「說謊!」她的神態表情,透出一種少女純真坦白的嬌羞味兒,看得寇仲怦然心動尷尬的道:「小姐真厲害,竟然連謊話都給你聽破。」

尚秀芳興緻盎然的道:「有你給人家說話解悶真好,換過別人,必千方百言解釋圓謊。唔,你這張臉孔也不錯哩!」寇仲愕然道:「這是第一次有人贊我的假臉孔。」

不由想起獨孤鳳對他「另眼相看」的神態,心忖這又是另一句謊話。

今趟尚秀芳倒沒識破,回望窗外景緻。淡然道:「少帥是否害怕見到秀芳。」寇仲不忍再騙她,坦然道:「天下誰家男子不想親近小姐,寇仲只因分身不暇,那趟在洛陽才失約而已吧,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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