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卷 第七章 寶蹤何處

徐子陵加入共分十門押注的骰寶賭桌,賭七鋪勝三鋪,但因他贏的每鋪都押下重注,莊家須按他押的比率賠貼,所以仍然贏得七十多兩通寶,加上剛才贏回來的共百多兩,確是滿載而歸。

他已惹起賭場方面的注意,不但有人在旁監視他,搖盅的亦換過另一個年紀較大的老手。

這新莊家搖盅的手法別有一套,骰子在盅內不是橫撞而是直上直落的彈跳,忽然三粒骰子同時停下,教人大出料外。

莊家露出一絲充滿自信的笑意,盯著徐子陵道:「各位貴客請押寶。」

徐子陵暗忖,要顯真功夫,就看這一鋪,一股腦兒的把贏來的百多兩全押在十二點那一門上。

能入得貴賓廳者皆是非富則貴,可是見到徐子陵如此臉不改容的大手筆押注豪賭,一擲百金而不惜的模樣,仍惹起一陣輕微鬨動。

其他人紛紛下注,大部分人都跟風押十二點。

在萬眾期待下,莊家雙手揭盅,眼明手快的一下子熟練地舉起盅蓋,露出骰子向上的三面,分別是「四」、「五」和「六」,加起來總點數是「十五點」。

包括徐子陵在內,沒有人押中寶。

一陣失望的嘆息聲。

徐子陵自知功夫仍差一點,被莊家特別的搖盅手法所惑,把「六點」錯聽為「三點」。

莊家做然一笑道:「這位爺兒今趟的手氣差一點,還要不要再試一下賭運?」

徐子陵感到那虹夫人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由第一鋪起,她一直在旁別有居心的看自己下注,且不時賭上一兩鋪。

徐子陵把雷九指換來分給他的籌碼共二百多兩從懷內掏出,放在桌面上,心想只要輸掉這筆錢,連雷九指也將不得不放他回客棧睡覺。

眾人一陣交頭接耳,氣氛熱烈起來。老手莊家似亦有點緊張,若給徐子陵以孤注押中,賭場須賠出千多兩,可算得不是小數目!

徐子陵當然沒有十足把握去贏這一場,不過他真的毫不把這筆夠一般人家過一年奢華生活的錢財放在眼內,所出全無任何得失成敗的壓力,暗捏不動根本印,把靈覺提至極限,他不但角「耳」去聽,更用「心靈」去感受。

「砰」!

骰子落下,盅子亦輕巧的安放桌面上。

徐子陵聽到其中一粒骰子仍在盅內輕輕翻動,再非先前盅停骰落的格局,而是其中一粒骰子仍在轉動。暗叫好險,前一回正因聽不到這微小的變化,致輸了一著。這手法顯然是針對懂聽骰的高手。

徐子陵含笑把籌碼全押在九點上。

今趟眾人各押各的,只有那虹夫人把二十兩籌碼跟他押在同一門上。

盅開。

正是九點。

尚聲秀芳烏黑閃亮的秀髮在頭上結成雙鬢望仙髻,身穿傳自西北外族的流行淡綠回裝,高翻領,袖子窄小,衣身寬大,裙長曳地,領袖均鑲有錦邊,穿著一對翹頭軟棉鞋,在兩名俏婢陪伴下,翩然而至。其風華絕代的神采艷色,即使貴為大唐太子的李建成,亦生出自慚形穢之感,更遑論他人。

李建成本對尚秀芳姍姍來遲頗為不滿,豈知給她能攝魄勾魂的剪水雙瞳掃過,立時所有怨憤全拋諸九宵雲外,忘得一於二凈。

尚秀芳施禮道歉,仍是嬌息喘喘的。包括寇仲和侯希白在內,無不為她的軟語鶯音,動人神態色授魂與。李建成向尚秀芳介紹初次見面的寇仲和侯希白,這美女表現出一貫的客氣,卻沒怎麼在意。

隨在尚秀芳身後,兩名健仆俸來方箏,安放在廳子中央處,一切妥當,尚秀芳輕移玉步,在箏前坐下,眾人重新歸座,婢僕退往廳外。

在一眾期待下,尚秀芳神色寧靜的撥弦調音,隨口輕吟道:「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她以吟詠的方式,不徐不疾地把前代大詩人陶淵明的田園詩,配以調較箏弦發出來跌蕩有致、迂迴即興的清音,彷彿輕柔婉轉他說出一段充滿神秘觸感的美麗詩篇,教人忍不住傾神聆聽,希望她迷人的聲音永遠不要休止。

寇仲別頭瞧往窗外,大雪之後的長安一片雪白,反映著天上半闋明月的色光,忽然感到自己給尚秀芳帶有強大感染力的吟詠攜至很遙遠的地方,再從那裡出發,孤獨地在某一個無盡無窮的天地間漫遊,什麼爭霸天下,楊公寶藏,已是另一人世間發生跟他無關痛癢的事。

以往他每次見到尚秀芳,都有「直接參与」的感覺,今趟化身為醜男莫一心,成了「旁觀者」,反而更為投入,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何會如此。

「叮叮咚咚。」

尚秀芳吟罷,露出凝神思索、心馳物外的動人神態,纖長秀美的玉指在弦上看似漫不經意的撥弄,全無斧鑿之痕地編織出一段一段優美的音符,隱含揮之不去哀而不傷的淡淡怨愁。音符與音符間的呼吸,樂句與樂句間的轉折,營造呈示出樂章的空間感和線條美,音色更是波斕壯闊,餘韻無窮。

在全無先兆下,尚秀芳飄逸自如的歌聲悠然在這箏音的迷人天地間里若明月般升上晴空,純凈無瑕的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值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揪間。馳騁未及半,雙兔過我前」。

在難以捉摸,又配合得天衣無縫的箏音伴奏下,她以離漠、性感而誘人的嗓音唱出感人的心聲。

廳內各人無不感到此曲乃是為自己而唱。那種溫存可心的感受,確是難以形容。

「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雲散還城邑,清晨復往還。」

箏音轉急,綻露鋒芒,滌煉有力,就在餘情末盡、欲罷不能之際,箏音由近而遠,倏然收止。

就在眾人仍在如夢初醒的狀態,侯希白忘情地帶頭鼓掌,嘆道:「『白馬飾金勒,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秀芳大家一曲道盡京城眾生之相,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包括寇仲在內,眾皆愣然。這番話由李建成來說,是理所當然。可是出自侯希白這「外人」之口,卻有點喧賓奪主。

尚秀芳微微一怔,朝侯希白瞧去,柔聲道:「莫公子原來文武全材,秀芳五內佩服才真哩!」

寇仲為謀補救,忙插口道:「小人剛才首次得聞秀芳大家的動人仙曲,忍不住也想大聲喝采,卻給莫兄搶先一步。」

李建成想起自己初聆尚秀芳色藝雙全的表演時那頓然忘我的情景,亦立時釋然,長身而起道:「秀芳大家請入座。」

侯希白這才知自己失態,更知不宜久留,乘機告辭。寇仲也趁勢藉口疲累離去,常何無奈下只好陪他一道走。

李建成亦不挽留,只是心中訝異為何絕色當前,兩人仍是那麼的說走便走。

尚秀芳雖沒有為此說話,但心中對兩人卻留下深刻的印象。

徐子陵和雷九指離開明堂窩,來到街上,到北里趁熱鬧的人仍是有增無減,兩人漫步朝客棧走回去,寒風呼呼下,另外有一番滋味。

雷九指提著重甸甸一袋開元通寶,道:「這筆賭本,足夠讓你成為長安的賭王,照我看你的聽骰絕技,已比為師我青出於藍,即是已臻天下第一。」

徐子陵笑道:「這種天下第一不要也罷。你有沒有打聽過那虹夫人是何方神聖?」

雷九指道:「虹夫人在關中賭場是無人不識的名人,皆因她有個很硬的靠山,你猜是誰?」

徐子陵道:「聽你的口氣,應該是熟人,究竟是誰?」

雷九指壓低嗓音道:「就是京兆聯的楊文干,虹夫人本是上林苑的紅妓,給楊文干收作小妾,最愛在賭場留連,卻少有聽說勾引男人,因為誰都不敢碰楊文乾的女人,真不明白她為何找上你。」

徐子陵淡淡道:「該是看上我的賭術,奇怪是其後再沒找我說話,不過我們亦不應和楊文乾的女人纏上,對我們有害無利。」

雷九指拉著他轉進橫巷,訝道:「我還以為有人會跟蹤我們,看我們在什麼地方落腳,好摸清我們的底細。」

徐子陵道:「此正是我們的一個難題。若給有心人看到我們兩大賭徒走進東來客棧,而客棧內其實又沒這兩個住客,不引起人疑心才怪。」

雷九指搭著他肩頭,走出里巷,橫過光明大道,沿望仙街南端走去,得意道:「這麼簡單的事,老哥當然已安排妥當。在西市東南方永安渠旁的崇賢里我有座小院落,就當是我們往來經商落腳的地方。你的身份我亦安排妥當,保證就算有人調查都不會出岔子。」

徐子陵大訝道:「這並非可在數日內弄妥的事,是誰在背後支持你?」

雷九指領著他左轉朝朱雀大街走去,放緩腳步,道:「當然是弘農幫的人,老哥我千方百計的去摧毀香貴的販賣人口集團,有一半也是為我這個拜把兄弟。皆因他的親妹在舊朝時被香家的人擄走獻入隋宮,當時有楊廣撐腰,誰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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