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卷 第四章 雪中漫行

寇仲滿身雪花的跨過門檻重進大殿,四僧像變成彌勒佛和四天王外另四尊泥塑神像,默立不動。

寇仲關切的瞥徐子陵一眼。還刀入鞘,瀟洒言道:「我們只有一人能成功借諸位大師的好心腸離殿,此仗或可當作和論。哈!怎麼計算才對呢?」

嘉祥乾枯修長的臉容現出個全不介懷成敗得失的笑意,慈祥合什道:「善哉善哉!出家人怎會斤斤計較。留亦是佛,去亦是佛。因緣而留,隨緣而去。」

道信大師哈哈笑道:「夢幻空花,何勞把捉?得失是非,一時放卻。兩位施主珍重!」

雪下得更大更密,團團綿絮般的雪花,隨風輕盈寫意的飄降,把人間轉化作純美迷離,觸人心弦的詭奇天地。

兩人步出至善寺,大雄寶殿群僧誦經之聲仍潮水般傳來,抑揚頓挫。

幾乎是不分先後地,他們各自噴出一口鮮血,灑得厚積白雪的地面出現兩片血紅。

寇仲和徐子陵互視一笑,均有如釋重負,輕鬆得欲高歌一曲的悅愉感覺。

寇仲拭去嘴邊血漬,邊走邊道:「陵少真行,時機把握得比他奶奶的還要準確,否則我們現在會是兩頭斗敗公雞似的垂頭喪氣地走出來。勝和敗只是一線之差。」

徐子陵道:「我們今天學到的東西,比過去十多日加起來還要多。佛門絕學確是博大精深,幸好我們比之當日在南陽與祝妖婦和妖女之戰,又大有進境。否則只是嘉祥大師那甚麼娘的『一指頭禪』,就可把我們打得一蹶不起。」

兩人穿街過巷的朝洛河和天津橋的方向走。初雪的興奮早已消失,街上行人大減,沒必要的話洛陽的居民都回到家中,藉溫暖的火爐陪伴以驅減風寒。

寇仲仰天長長呼出一口氣,道:「趁佛道頂尖高手齊集洛陽的一刻,無論石之軒如何自負也不敢輕舉妄動。我們就藉此機會立即北上,小弟現在去找王世充安排,陵少則找可汗和王子報告喜訊,我自會來尋上你們。」

徐子陵當然無心留在洛陽,表示同意後兩人分頭行事。前者直抵洛河南岸,大雪蒙蒙中,洛河舟船仍是往來不絕,冒雪緩駛,不過卻似屬另一個空間層次。岸旁的垂柳古樹,均鋪上雪白的新衣,這白茫茫的天地,既開放又無比的隱閉神秘。

一時間,徐子陵看得呆了,捨不得就此遽然離開。

師妃暄溫柔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道:「至善寺一戰,將令子陵名震天下,只不知今後何去何從?」

徐子陵別頭一看,在純白的雪花雪景襯托下,男裝打扮的師妃暄更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下凡仙子,而整個天地亦因她仙蹤乍現而轉化作人間仙境。微微一笑道:「我們只是狡計得逞,何足自豪。看小姐欣悅之情,似在為我們的僥倖脫身而高興,不是挺奇怪嗎?」

師妃暄微聳香肩,姿態神情有那麼動人就那麼動人,白他一眼道:「徐子陵和寇仲從來不是妃暄心中的敵人,和你們交手只像在遊戲,何用介懷遊戲的得失。早在妃暄請四位老人家出山時,已有一切隨緣之語。更何況關中形勢劇變,大大不利秦王。你兩人今趟入關搗亂,說不定會弄出另一番局面來,因果難料。」

徐子陵道:「原來如此!但假若我們真能帶走楊公寶藏,小姐是否仍會袖手不埋?」

師妃暄輕嘆道:「妃暄真的不願去想那麼遠的事情,子陵明白人家的心情嗎?」

徐子陵心中微顫,這麼的幾句話,出自師姐暄的口中,已足表示她對自己不無情意,才會有最後一句的反問。

師妃暄美目深注的瞧看他道:「現今李建成的太子系勢力日盛,更得頡利支持,石之軒則在暗中搗鬼,又有李淵偏袒,形勢異常複雜,你們仍堅持硬闖關中,實在不智。」

徐子陵點頭道:「多謝小姐關心,不過只要小姐不親自出手對付我們,又或請寧道奇或了空人師兩位老人家出馬阻止,我們已感激不盡。」

師妃暄露出一絲無奈和苦澀的笑意,沒有答他。

徐子陵隱隱把握到她微妙矛盾的心情,話題一轉道:「小弟尚有一個請求。」

師妃暄微笑道:「徐子陵竟會出口相求,妃暄應否喜出望外?」

徐子陵啞然失笑,忍不住戲道:「你是仙子,我是凡人,凡人有辦不到的心愿,不是該求仙子援救嗎?」

師妃暄莞爾道:「少有見子陵這麼好的心情,竟學足寇仲的口吻來調笑妃暄,小心妃暄拂袖不聽。」

徐子陵心懷大放,感到與這美女拉近不少的距離。洒然自若的道:「我只是想請小姐想個辦法,好令突利可汗能安返汗庭吧!」

師妃暄瞥他一眼,抿嘴輕笑道:「啊!原來你們是要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以潛入長安。」

徐子陵悅服嘆道:「小姐智慧驚人,只從小弟一個請求,立將我們看個通透明白。」

師妃暄嫣然一笑,語氣平靜輕柔的道:「可汗能否安返汗庭,事關突厥和中土的盛哀興替,難怪子陸會破天荒的出言請求。由此可知子陵對天下蒼生的關注,不下於妃暄。放心吧!妃暄特別請出散人他老人家,正是針對石之軒。普天之下,怕只有他老人家和四位大師才能令石之軒有三分顧忌。你們也要小心,石之軒絕不肯錯過寶藏內的聖帝舍利的。」

又道:「唉!到此刻妃暄縱使代你們籌謀運算,仍想不到你們能憑甚麼妙計,可在李建成一方虎視眈眈下,神不知鬼不覺的潛入長安?」

徐子陵目光投往對岸茫茫風雪的至深處,輕輕道:「我們會立即離開洛陽,此地一別,希望與小姐在關中仍有再見之日,到時但願與小姐是友非敵,那將別無憾事。」

師妃暄合什道:「即心即佛,心佛眾生,菩提煩惱,名異實一;三界大道,唯自心現,水月鏡花,豈有生滅?汝能知之,無所不備。子陵兄萬事小心,不要勉強,妃暄不送啦!」

徐子陵沿河西行,心坎中仍填滿師姐暄動人心弦的仙姿妙態。

每趟和她說話,都似能得到很大的啟悟。

她說的話不但暗含玄機,更有深刻的哲理。這世上人間的種種悲歡離合,有情眾生的喜怒哀樂,說到底不外人們自心的顯現。有如鏡中花,水裡用的短暫而虛幻。只要能把這些看通看透,還有甚麼值得留戀的呢?這看法雖然悲觀,卻含有顛撲不破的真理在其中。因為實情確是如此,只是眾生執迷不悟吧!

可是她為何在臨別時要說出這番話來,是否在提醒他,也為要警醒自己,確可堪玩味。

「徐爺」!

徐子陵暗叫慚愧,因心神過度集中在師妃暄身上,竟察覺不到有人從樹叢中走出來。

來人到達身側,喜孜孜的道:「終找到徐爺哩!」

竟是劉黑闥清秀可人的手下,善用飛刀的邱彤彤。

徐子陵訝道:「原來是彤彤姑娘,是否劉大哥也來了!」

邱彤彤俏臉不知如何的嫣紅起來,赫然道:「喚我作彤彤便成,大帥也是這麼喚人家的。大帥沒有來,來的是大王,他正急看要與徐爺和少帥會晤呢。」

徐子陵心中一震,竟是竇建德親來洛陽,乃是有要事與王世充商議,但這老狐狸卻瞞著他們。

半刻後。徐子陵在附近停泊的一艘戰船上,見到這名震天下的霸主。

竇建德年在四十許問,身材修長,舉止從容,發須濃黑,沉著冷靜中有種雍容自若的奇異特質,鷹隼般的眼睛蘊藏若深刻的洞察力,氣度懾人。

摒退左右後,兩人在艙廳坐下,竇建德深有感觸的嘆道:「黑闥常在我面前對你們讚不絕口,當時我仍是半信半疑。且至此刻見到子陵舉手投足均有種洒脫自然,毫不造作,但又完美無瑕的動靜姿態,才心服口服。我竇建德一生閱人無數,但只從『散人』寧道奇身上曾生出同樣的感覺。」

徐子陵最怕破人當面稱讚恭維,頗感尷尬。不過這夏帝沒像王世充般派頭十足,開口閉口稱孤道寡,已贏得他的好感。苦笑道:「大王勿要誇獎我這後輩小子,不知大王此次來洛陽,是否欲與王世充締結盟約?」

竇建德鷹目寒芒一閃,顯示出深不可測的功力,冷然道:「對王世充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我竇建德絕無半點好感。只是唐強鄭弱,勢必不支。鄭若亡,夏必難獨善,要爭天下,不能不暫時和這種卑鄙小人敷衍,共御強敵。」

這番話,等若承認與王世充結成聯盟。

竇建德似乎不願就此事談下去,話題一轉道:「寇少帥因何沒與子陵同行,我們是否可見個面呢?我今晚仍要和王世充議事,明早離開。」

徐子陵歉然道:「我即管和他說說看,不過我們亦須立即離城,以避強敵,恐怕很難騰出時間來。」

竇建德諒解的點頭道:「我會留在船上直待黃昏,子陵看看辦吧!聽黑闥說,你們和宇文化及仇深似海,不知是否確有其事?」

徐子陵雙目殺機一閃,點頭沉聲道:「這是我常放在心頭的一件事。」

竇建德嘴角現出一絲冷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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