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卷 第一章 通天姥姥

徐子陵別轉頭來,朝那驚擾他思潮的不速之客瞧去,來人年紀在三十五、六間,個子高瘦,臉龐尖窄,只下頷留有一撮山羊須,看上去那張臉就像馬和羊的混合體。走起路時似力圖把本是弓背哈腰的體型弄得挺胸突肚,一副裝腔作勢的樣子,更活像個四處行混的江湖騙子。身上衣著光鮮,無論用料手工,均是貴价貨。

不過徐子陵卻一眼看穿此君非像他表面的浮薄簡單。他的眼神沉著而機敏,像不斷在找尋別人的弱點似的,露在衣服外的皮膚泛起一種奇異的光澤,那是長期修練內家真氣的現象;兩手修長整潔,縱使在誇張的動作中,仍予人有力和敏捷的感覺,其左手更缺尾指,像給人齊指斬掉的模樣。

他毫不客氣的坐在徐子陵身旁,又為徐子陵斟酒,自我介紹道:「小姓雷,人人都喚我作雷九指,喚得我連爹娘改的本來名字都忘掉啦!老哥高姓大名。」

另一台的旅客都停止說話,看熱鬧般留意徐子陵的反應,並聽他們的對答。

徐子陵淡然道:「誰人令你從十指變成九指呢?」

雷九指雙目神光一閃,旋又斂去,繼續以誇張的手勢和表情道:「那是為玩藝未精時付出的代價。」

又湊近過去壓低聲音道:「老哥有沒有興趣發一筆大財?」

徐子陵冷然道:「沒興趣!」

雷九指露出個看透一切的了解神色,挨回座椅,舉杯道:「好漢子!雷九指敬老哥一杯!」

徐子陵暗忖不愧是出來混的,深懂見風駛帆之道。下逐客令道:「雷兄如果來找本人只是說這些話,可以請便。」

雷九指哈哈笑道:「且容小弟再說兩句。」

又湊過來低聲道:「老哥必以為我是個在江湖混飯吃的人,對嗎?」

徐子陵皺眉道:「那你是甚麼人呢?」

雷九指肅容道:「我是個賭遍大江甫北,精研各種賭術的人。」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那和江湖混混有何區別?」

雷九指放下酒杯,做然道:「當然大有分別,且聽小弟詳細道來。」

徐子陵心叫上當,但悔之已晚。

另一台的人由於聽不清楚他們的說話,早回覆前況,繼續談天說地。

徐子陵嘆道:「我對賭博全無興趣,雷兄另找別人去說吧。」

雷九指笑道:「雖小道亦必有可觀焉!老哥只因不了解,才不感興趣。事實上賭博能流傳千古,不但千門萬類,且博大精深。只要懂其一二,可終生受用無窮。」

徐子陵哂道:「說到底還不是輸或贏兩個字嗎?我若對發財沒有興趣,學來幹嗎?兼且我和你素不相識,為何雷兄忽然要來便宜我?」

雷九指雙目放光道:「老哥果然是明白人,這處人多耳雜,可否換另一個地方說話?」

徐子陵自他過來兜搭,一直摸不清他的門路,此時心中一動,問道:「昨晚起航前那批來截船的漢子,與雷兄有甚麼糾紛和梁子?」

雷九指愕然瞧他,現出個要重新估量他的神色,沉聲道:「老哥確是高明,聯想力更是非常豐富。我雷九指若仍左遮右瞞,老哥定會看不起小弟。沒錯!昨晚那幫人確是沖著我而來的,乃川南賭坊的人。」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無意中解決韓氏夫婦的難題,剩下的就是如何讓韓澤南曉得那批人非是他的仇家,只是一場誤會。

長身而起道:「到我的房再說吧!」

雷九指大感意外,想不到對方拆穿自己後,反變得友善,一時呆了起來。

宋玉致大發嬌嗔道:「你再和人家說這種輕薄話,我以後都不理你。」

寇仲笑道:「致致中計哩!我只是愛看你現在這動人的模樣,才故意說輕薄話兒。嘿!言歸正傳,你家山城在那個方向。」

宋玉致給氣得杏眼圓瞪,翹手胸前,搖頭道:「休想我告訴你。」

寇仲移前低聲下氣的道:「凡事都應從大處想,試想想假若我因你爹把我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就嚇得屁滾尿流的落荒逃走,異日再要提親,以你爹的英雄了得,怎會要這種窩囊女婿。信我吧!你爹只是想試試我的膽色,我可以保證登上山城時,他老人家會大開中門來歡迎我。」

宋玉致差點要捂耳朵,嘆道:「你的吹牛話比你的輕薄話更難聽。」

寇仲傲然道:「這正是我寇仲對三小姐最有價值的地方,就是令三小姐接觸到以前從未夢想過的東西。」

宋玉致幾乎要伸手把他喉嚨捏斷,跺足道:「鬼才夢想這些東西,你或者是個一流的刀手,卻是第九流的說客,快給我滾,以後都不想見到你。」

寇仲慌忙賠笑道:「是我不好!致致真正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宋玉致愕然道:「甚麼真正的心意?」

寇仲湊到她耳旁,把音量壓至低無可低的道:「你是怕你爹殺我,才裝作無情要我滾吧!對嗎?」

宋玉致忍不住「噗哧」苦笑,道:「真拿你沒法。你這人最大的缺點是沒有自知之明,臉皮又厚,說話更不知所云。唉!算我怕你,寇少帥真要到山城送死嗎?」

寇仲信心十足道:「事情還不夠明白嗎?你爹若要殺我,那晚便可動手。」

宋玉致道:「這隻因你不明白他而已!爹的行為從來都出入意表,難以猜度的。不妨一併告訴你,爹曾問過我願否嫁給你,我為表示決心,已在歷代祖宗前立下誓言,絕不會嫁給你,所以爹根本不會視你為未來女婿。」

寇仲像給人當胸重擊一拳般,跌退三步,臉上血色盡褪,失聲道:「甚麼?」

徐子陵領雷九指朝艙房走去,當經過韓澤南夫婦的艙房時,故意揚聲道:「雷兄因何事與川南賭坊的人結怨,令他們昨晚要不惜一切的來截船呢?」

雷九指瞥他一眼,射出奇異的神色,卻沒有答他。

徐子陵心中暗贊,知他不愧是在江湖混飯吃的人,從自己提高音量看破端倪。不過既達到目的,再不計較其他。

同時功聚雙耳,立即聽到那女的對韓澤南道:「相公!你聽到嗎?」韓澤南以「唔」的一聲作回應。

徐子陵推開房門,道:「雷兄請坐。」

雷九指毫不客氣地在靠窗的兩張椅子之一坐下,提著的小酒壺順手放在几上,待徐子陵在另一邊坐下後,脊骨一挺,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軒昂而有氣度,語調從浮誇改為沉穩,嘆道:「真看不出老哥原來是這麼熱心腸的人。適才我見你關注韓氏夫婦的事尚以為你另有目的,甚或見色起心,現在才知你真的在為他們好。」

徐子陵愈來愈感到此人大不簡單,非是一般江湖混混,淡淡道:「雷兄既知韓氏夫婦誤把川南賭坊的人當作仇家追兵,為何不點醒他們?是否另有居心?」

雷九指從容道:「我這樣貿貿然的去和他們說,人家肯相信嗎?」

徐子點頭道:「好吧!撇開那方面不談,雷兄因何看上弓某人?」

雷九指別頭往他瞧來,道:「原來是弓兄,弓兄理該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可是小弟卻從未聽過。不過只看烏江幫的人對弓兄特別禮遇恭敬,便知弓兄是有頭有臉的人,此事非常奇怪。」

徐子陵不悅的冷哼道:「雷兄可知查根究底乃江湖大忌,雷兄請小心言行。」

雷九指的瘦臉竟露出欣然之色,道:「弓兄萬勿見怪,剛才我是用言語試探,再從弓兄的反應來肯定小弟的看法,弓兄請恕小弟言語不敬之罪。」

徐子陵皺眉道:「你要試探甚麼?」

雷九指肅容道:「我想看看弓兄是否確是俠義中人?若弓兄是邪道人物,剛才的話已可為小弟召來殺身之禍,憑弓兄的武功,收拾我該只是舉手之勞。」

徐子陵想不到他竟能單憑觀測看破自己的武功深淺,大為懍然,沉聲道:「雷兄一是清楚道出來意,一是請便,勿要再浪費弓某人的時間。」

雷九指微笑道:「此事說來話長,首先要問弓兄一事,就是弓兄肯否替天行道,同時又可發一筆大財?」

徐子陵淡然道:「雷兄怕要另覓人選,皆因弓某有要事在身,故難以相助。」

又不解道:「雷兄若要躲避追兵,大可跳江逃走,那追兵將會斷去跟蹤的線索,際此天下紛亂的時刻,誰人有本事可遍天下的去搜尋你?」

雷九指避而不答道:「弓兄既無意援手,小弟只好自己想辦法。請恕失陪!」

宋玉致凄然道:「你忘了玉致吧!以你寇仲的條件,天下美女誰不為你傾倒,若你真是對玉致好,以後請勿踏入嶺南半步。」

寇仲終於退定立穩,大口的連喘幾口氣,搖頭嘆道:「宋玉致你對我太無情啦!」無意識地揮手道別,往後飛退,瞬那間沒進林內。

宋玉致緊咬櫻唇,俏臉煞白,猛地櫻唇張開,吐出一口鮮血,往後倒下。

橫里人影閃出,在她墜地前攔腰抱起,再往寇仲退走的方向掠去。

寇仲一口氣在荒野中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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