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卷 第七章 重會玉人

徐子陵先是聽到石青璇的聲音,循聲瞧去,剛好見到她一閃即逝的粉背。

他不知道石青璇為何能如此肯定「疤臉大俠」就是自己,但她聚音成線傳入他耳中的話,卻教他大感為難,那是「撇下侯希白後,立即到城外大石寺來找人家吧!」

就是那麼略一猶豫,行蹤飄忽、如幻似真,以簫技名聞天下的玉人早消沒在人流中。

在雙方衷誠合作的情況下,要他就那麼撇掉侯希白,對他來說是有著道義上的難題。何況楊虛彥、安隆方面勢力龐大,失去侯希白的助力,實屬不智。

最要命是若大石寺是在城內還可找人問路,如在城外又不想白費工夫,他勢需侯希白這識途老馬幫忙。

「咚咚喀喀」的鼓音,把他的心神從石青璇身上收回來,忙湊到侯希白耳邊道:「我聯絡到石青璇,快溜!」

侯希白微一錯愕,接著向眾美女一揖到地,讚歎道:「鼓美人更艷,在下拜服,只恨在下有急務在身,范大小姐可否容在在明天才往貴幫總壇請罪問好。」

他的動作不但瀟洒悅目,且帶著一種恢諧的味道,登時惹得眾女花枝亂顫,笑意盎然。其餘六女仍擊鼓妙舞之際,特別出眾的美女停下來,右手按在鼓皮處,左手輕擦小攣腰,似瞠似喜的俏立於兩人身前,美目在徐子陵這疤臉客身上先打個轉,便不大感興趣的集中凝注在風度翩翩的侯希白處,微跺小靴的嬌聲道:「你這人最是可恨,要找你時總不知走到那裡去。今趟又想找藉口開溜嗎?」

她的聲線嬌柔悅耳,帶著一種引人的磁性,即使以徐子陵心不在焉的狀態,亦想聽她多說兩句話。加上她肆無避嫌大膽宜接的作風,確能令任何男性心癢難熬。

可能是他一生人首次後悔一向憐香惜花作風的剎那,侯希白苦笑道:「范大小姐誤會啦!我侯希白豈是言而無信之徒?何況是隹人有約,不過我這位兄弟的父親大人病危,故在下必須陪他趕回家去,他的爹等若在下的半個爹,大小姐多多包涵。」

美女一對妙目立即來到徐子陵臉上,懷疑地嬌哼道:「騙人家也該編些動聽點的故事,你這兄弟毫無焦急悲戚之容,剛才你們兩人只似在燈市閑逛,鬼才信你?」

徐子陵不得不壓下心中的情緒,為侯希白這最隹藉口圓謊,沉聲道:「小弟是剛接到侯兄的通知,始知家父垂危之事。唉!人生區區數十寒暑,小弟一向對生生死死看得非常淡薄,但能讓他老人家有子送終,乃我等為人子女者報答親恩的責任,唉!」

徐子陵的謊話到這裡再無以為繼,只好以唉嘆作結。

美女妙目一轉,低喝道:「不要敲鼓啦!聽得人心煩意亂的。」

眾人顯然為她馬首是瞻,立即停手。

美女由不相信變得半信半疑,黛眉輕蹙道:「你是否成都人?家在那裡?」

侯希白快刀斬亂麻的扯著徐子陵臂膀,道:「時間刻不容緩,我兩兄弟須立即離開,失陪哩!」

美女一挺聳秀的酥胸,惡狠狠的道:「若明天不見你來,我范彩琪把你言而無信的舌頭切下來送酒。」

說罷無奈讓路。

「咯!咯!」

陳老謀的聲音從房內傳出道:「進來!」

寇仲推門而入,見陳老謀從床上坐起身來,移到床沿坐下,不好意思的道:「吵醒謀公啦!不過只要你翻看一遍,包保不會責怪我。」

把魯妙子記下機關巧器的手抄卷遞到陳老謀手上去。

陳老謀沒有立即去看塞到手上的秘本,怔怔瞧著寇仲好半晌後,點頭道:「老夫一大把年紀,已不知親眼看著多少人在變,像雲玉真便變得很厲害,迫得我和小卜最後只好離開她。你這兩個小子雖然愈來愈厲害,但仍是那種本質,小陵隨遇而安,你則是玩世不恭。」

寇仲啞然失笑道:「若謀公你把這兩句對我們的評語說給李密、蕭銑等人聽,定沒有人同意。」

陳老謀哈哈笑道:「你心知肚明我陳老謀在說甚麼。爭霸天下也可以是玩世不恭的一種方式。那表示你不甘屈服於既有和傳統勢力之下,放手追求個人的目標。」

寇仲抓頭道:「我的目標究竟是甚麼呢?坦白說,我並不覺得當皇帝是有趣的事,所以就算我取得最後勝利,大概都會請別人去坐那燙屁股的位子。」

陳老謀搖頭道:「你的目標絕非要當皇帝,而是要縱橫天下,把沒有可能的事變成可能。」

寇仲呆了半晌,嘆道:「知我者莫若謀公,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陳老謀得意道:「這叫觀人於微,想做皇帝的人都有很大的權力欲,講求上下之分,像蕭銑雖擺出禮賢下土的樣子,事實上言行舉止都充滿皇室貴族的派頭,不穿龍袍只是一種手段。那有像你般甚麼都隨隨便便,如非你手下有擅長組織的能手如宣永、任媚媚、虛行之等人,你的少帥軍只會是一盤散沙。」

寇仲欣然一拍他的老肩,微笑道:「你知我是甚麼料子,我也曉得你的料子,何不翻翻手上的東西一看究竟?」

陳老謀低頭一看,見封面書有《機關巧器學》五字,露出一絲傲然不屑的笑意,打開第一頁,只見序文開宗明義的寫著:「機巧之學,乃攻心格物之學。心有心性,物有物性,總言之為天地自然之理,無所不包,無所不容。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只是小道小術。」

陳老謀這機巧之學的專家,立時動容,問道:「是誰寫的?」

寇仲親自為他揭往次頁,序文未赫然現出魯妙子三個觸目的簽署。

陳老謀劇震道:「我的娘!」又翻往第一頁續看下去。

寇仲低聲道:「這本鬼東西我看了十多遍,仍是一知半解,謀公你……」

見陳老謀對他的話全是聽而不聞,遂識趣的乖乖離開,又為他輕掩上房門。

河水溫柔地拍打著夜航的船體,明月斜掛天上,寇仲忽感到無比的輕鬆,生命再次充盈著迷人的意義。

人生便是不斷的爭取,管他到頭來是痛苦還是快樂。

侯希白登上石階,指著前方道:「那就是大石寺。」

徐子陵朝他指示向前瞧去,見到在古柏參天,竹樹蔥籠,月色凝罩,紅牆環繞內佛塔凌空,寺樓巍然高大。

侯希白忽地長嘆道:「子陵兄會否覺得楊虛彥選此寺作為冒充石師與青漩會面處,很是古怪呢?」

徐子陵訝道:「或者他料到石小姐是要先和我見面,故把地點選到這裡來。」

侯希白搖頭道:「我敢這麼肯定,此中自有因由,卻不知該否說出來?唉!」

徐子陵茫然不解道:「侯兄若有苦衷,不說也罷。」

侯希白似立下決心的斷然道:「還是告訴子陵兄較妥當點,我之所以猶豫不決,皆因牽涉到石師的秘密。我自幼是個孤兒,少有與人說心事,尤其有關石師和花間派的事,更從不透露予其他人知曉。」

徐子陵默言不語,暗忖他這孤兒是否也像曹應龍般,是石之軒一手泡製出來。

侯希白仰觀夜月,又俯首低吟,緩緩道:「石師雖只傳我花間派的武功心法,但亦不時論及補天閣的武學,所謂『補天』,就是補天之不足處,發展至極端時自被所謂自命正宗者視之為邪魔外道,補天不足被譏為逆天行事。唉!豈知順者為賤,逆者為貴之理。」

徐子陵聽得心中微寒,侯希白始終是一代邪人石之軒栽培出來的弟子,說及有關魔門理論時,語氣大有憤世嫉俗之慨,異於平常的溫文儒雅。

侯希白忽又不好意思的道:「子陵兄切勿見怪,說到這些問題時,不知是否因不斷在腦里重覆,很自然模仿石師當時說話的語調。」

徐子陵岔開道:「為何大石寺全無燈火,就算所有和尚都已就寢,也該有佛燈香燭一類的東西吧?」

侯希白道:「我正要告訴子陵兄,大石寺的主持因開罪了魔門裡一個極難纏的人物,故寺內的和尚均到附近的寺院棲身避禍,一天不擺平爭執,絕不敢回來。」

徐子陵愕然道:「誰人如此霸道,巴蜀的武林同道竟坐視不理嗎?」

侯希白待要回答,一點燈火在寺院內亮起,徐子陵低喝道:「侯兄給小弟押陣,我去了。」

徐子陵迅快而小心的翻過院牆,此時燈火忽又斂去,只好憑記憶搜索過去,順手脫掉面具。

這所名剎規模不小,由山門殿起,接著是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寶殿、藏經樓等,殿堂重重,雖及不上凈念禪院的結構複雜,造型優美,但亦是宏偉壯麗。

在主殿群成行成陣之旁,萬千竹樹中聳起一座高塔,份外具有氣勢。

徐子陵此時不禁有點後悔為何不多問侯希白一句,究竟是魔門那個厲害人物,竟能令這裡的和尚空寺避禍。

要知大凡名寺古剎,均有本門武功高強者負起護寺之責,而寺中和尚多少也有懂得武功的人。兼之區內的武林同道,亦會與寺院有交往,絕不會坐視不理。所以眼前的情況,可算極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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