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卷 第十三章 軟語相求

徐子陵呆坐椅內,思潮起伏,他當然不會誤以為師妃暄對他獨加青睞,所以會邀他去游燈會,正如她承認的是另有深意。這仙子般的美女行事難測,若她不自己說出來,恐怕這一生都休想猜得到。

想到這裡,心中一陣煩躁,這罕有的情緒令他難再安坐,跳起身來,逕自出房離店,來到街上,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該到那裡去尋石青璇。

傳遞消息後,他將立刻離川,一刻都不想再逗留下去。

似有若無之間,他因師妃暄維護侯希白而感到被傷害。現在他只想把她完全撇開,不再因她而受到困擾。那並非因妒忌而起,而是有種枉作小人的失落感,加上厚彼薄我的待遇,令他更不好過。

說到底,師妃暄確在他心中占著一個位置。

想起寇仲亦在男女之情上毫不得意,禁不住有點苦澀的好笑和荒謬的感覺。大家的遭遇是何其相似。

他很想大笑一場,卻笑不出來。

對未來的行止他忽然感到模模糊糊,拿不定主意。找出或找不到『楊公寶庫』後,他可再做甚麼呢?大概是找宇文化及算賬吧!之後呢?他絕不可留在中原,因為只要知道寇仲有難,他定忍不住去助他。只有在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他才不用去猜下一個和他動手的人是誰,他已厭倦這種刀頭舐血的生活。

街上吹來涼颼颼的長風,吹得掛在各家各戶大門外的燈籠燭光搖曳,景緻特異。

一輛馬車倏地在他身前停下,鄭淑明的俏臉出現在車窗處,微笑道:「剛要來找徐兄,上車好嗎?妾身有事請教。」

寇仲醉熏熏的回到房間,不脫靴子的躺到床上去,心中意識到一件事,就是現在他仍遠遠及不上李世民,且首次明白到杜伏威讓位與他的心態。

自抵洛陽後,一切事都發生得太快太速,且是一件連接一件,令他有喘不過氣來之感,更無暇真正的去思量自己的處境。

到剛才有機會坐下喝酒閑聊,使他不由自主去思索起各方面的問題。

別人或者不知道,但他卻清楚曉得攻打江都可說是杜伏威爭天下最後一次的努力,卻給自己一手破壞。在這種情況下,杜伏威極可能過不得師妃暄這美麗說客的一關。豈非是無意間自己竟幫了李世民一個大忙。

爭天下並非兩個人的決鬥,而是長期在策略,政治至乎意志和心力的比拚。李世民的擴展快得超乎想像,使他有措手不及的頹喪和挫折感。

唉!

如若起不出『楊公寶庫』。不如隨陵少去遊山玩水算了。

假若宋玉致肯回心轉意屈就自己,便索性娶她!

他就那麼半醉半醒的輾轉反側,想起過去所有的人和事,素素的錯嫁香玉山,宋玉致的愛恨交纏,與李靖的反目,商秀洵的負氣而離去,各種情緒湧上心頭,慚愧、自責、悔恨此起彼繼的襲至,最終是感到無比的孤寂。

這或是爭天下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登上車廂,徐子陵為之錯愕,這並非因車上除鄭淑明外尚有另一年青貴婦,而是此少婦最少和宋玉致有六、七分相似,使人一眼認出是嫁與解暉之子解文龍,宋師道和宋玉致的親姊宋玉華。

客氣一番後,徐子陵在兩女的對面坐下。

宋玉華不好意思的道:「玉華本想托鄭先生邀請公子到寒舍一敘,好讓玉華聊盡地主之誼。卻不知公子貴人事忙,無暇分身。只好不顧冒昧來訪,公子勿要見怪。」

徐子陵心中恍然,這才明白鄭石如為何堅持把自己送到客棧,皆因受人所託。亦可知宋玉華必有天大重要的事,始會在佳節當頭之際,抽空來見自己。

鄭淑明熟絡地道:「我們來得正巧,否則將與徐兄失諸交臂,真想不到川幫的人預先為徐兄訂下客房。」

徐子陵心想原來師妃暄是通過川幫的人來為自己訂房的,確是怎都猜不著。

宋玉華黛眉輕蹙,神態溫婉柔美,與宋玉致的剛強迥然有別,卻另有一股惹人憐愛,不忍拒絕的神韻,只聽她櫻唇輕啟道:「魯叔月前曾來成都小住,始知徐公子和寇公子均和玉華娘家關係密切,大家可算是自己人,這才不怕唐突,來見公子。」

徐子陵不知是否愛屋及烏,又或因她神態楚楚動人,心中對她大生好感。斷然道:「解夫人不須有任何顧慮,有甚麼事盡避吩咐。」

鄭淑明低聲道:「不若我……」

宋玉華牽著她的衣袖道:「明姊不用迴避。」

接著向徐子陵道:「公子可知秦國已經敗亡,李閥盡有隴右之地,令他李家聲勢如日中大,群雄人人自危。」

徐子陵心中劇震。開始有點明白宋玉華為何會找他說話。

鄭淑明補充道:「薛舉得病暴死,由其子仁杲繼位,西秦軍曾大敗唐軍,殺得李世民棄戈曳甲的逃返長安,豈知薛舉之死,令整個形勢逆轉過來。」

宋玉華微嗔道:「明姊說清楚點嘛,李世民非是敵不過薛家父子,只因內傷複發,不能領軍,改由劉文靜和殷開山兩人指揮軍隊,才吃了從未試過的大敗仗。」

鄭淑明訝道:「李世民不是染疾病倒嗎?」

宋玉華耐心解釋道:「李世民不是病倒,薛舉更不是因病致死。這些全是對外公告的話,實情是李世民離洛陽回關中時,路上遭到宋金剛率領來歷不明的高手突襲,受到重創,一直未能痊癒,領軍西抗秦軍時觸發傷勢,才有此敗。」

徐子陵聽得目定口呆,他早從寇仲口中知道自稱西秦王的薛舉會東攻關中,只是當時怎都想不到有這麼多轉折,連李世民都吃大虧。

鄭淑明動容道:「那麼薛舉又是給誰刺殺的?能幹掉他的人絕不簡單哩!」

宋玉華道:「除『影子刺客』楊虛彥外,誰人有此本領。」

聽到楊虛彥之名,徐子陵雙目亮起懾人的異芒,道:「薛仁杲又是怎樣垮台的。」

宋玉華條理分明的答道:「李閥首先聯結李軌,派人專程到涼州招撫,李軌欣然答應,被冊封為涼王,並可分得西秦國部份土地。去此後顧之憂後,李世民再次督師出征,此時仁杲仍佔盡優勢,先敗唐軍秦州總管竇軌,再圍重鎮涇州,屢敗唐軍大將,到遇上李世民大軍,薛仁杲大將宗羅候迎戰,豈知李世民堅壁不出,對壘數十日後,薛仁杲軍糧已盡,一向不服他的手下紛紛降唐,李世民覷准對方軍心動搖,施計誘宗羅候決戰於淺水原,結果大敗宗羅候,斬敵數千。」

由這樣一位纖弱美人兒的櫻唇把如此慘烈的戰況娓娓道出,自是另有一番滋味。不過只要聽她把淺水原之戰交待得這麼清楚,當知宋玉華不愧「天刀」宋缺的女兒。

兩人均知她仍有下文,沒有插口。

宋玉華續道:「接著李世民親率二千精騎,趕到薛仁杲擁兵堅守的折庶城,稍後唐軍各路隊伍紛紛趕至,把折庶城圍得水泄不通。入夜後,守城者趁黑爭相下城投降,薛仁杲無路可逃,亦只好率眾投降,令李世民盡得其過萬精兵,除薛仁杲被斬首外,餘皆獲赦。」

鄭淑明向徐子陵道:「妾身正是收到這個消息,才立下決心,不再捲入這席捲天下的紛爭去。」

宋玉華道:「現在關中已定,李軌只是跳樑小丑,縱使背約,亦絕不能為禍,兼之有慈航靜齋為李家撐腰,天下望風景從,平涼的張隆、河內的蕭著,以及控制扶風、漢陽兩郡的地方勢力均先後依附李家,至於我們巴蜀的去向,將會在這幾天內決定。妃暄小姐已仙駕親臨,誰都不敢疏忽怠慢。」

徐子陵心中暗嘆,李世民的聲勢起,就是寇仲的聲勢跌。

李世民終以事實證明,他有能力把另一梟雄擊垮,配合師妃暄的支持,直有君臨天下的威勢。而寇仲仍在掙扎求存,彼此相去何止一百至乎千里之遙。

在這種情況下,寇仲陷於低潮的惡劣時刻,他更難捨寇仲而去,將來究竟是如何了局呢?

悅來棧所在處是一條較僻靜的橫街,由於所有人都擁往大街趁熱鬧,四周更是靜悄悄的,馬車停在道旁,亦不會阻塞通道或惹人注目。

在宋玉華澄明清澈,帶著懇求意味的目光下,徐子陵苦笑道:「解夫人有甚麼話要對在下說呢?」

宋玉華有點難以啟齒的,垂下螓首輕輕道:「玉華心中很害怕。」

今趟連鄭淑明都忍不住道:「華妹有甚麼好害怕的?」

到此刻徐子陵仍未弄清楚兩女的關係,不過既能稱姊道妹,自是非常稔熟。

忽然又想起安隆,不知他有否回到成都,更不知以此向宋玉華查詢是否恰當。

宋玉華凄然道:「我害怕爹的處境哩,他一向不喜歡胡人,更不喜歡李淵,只是南人沒多少個夠爭氣的,我們宋家又僻處嶺南,難以北上爭鋒,否則他可能早捲入這場紛爭里。」

徐子陵無奈道:「這就是夫人找在下的原因吧?」

宋玉華回覆平靜,點頭道:「現在天下能與李世民擷抗的,數來數去都只有寥寥數人,徐公子和寇仲正是其中兩個,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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