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第四章 造化弄人

寇仲返回下邳後,尚未坐暖,已開始接見來自附近各城縣的頭臉人物,投誠者中不乏李子通的離心將領。

其中一個叫李星元的,年約三十歲,長得高大威武,不但是李子通的同鄉,還是下邳和東海間另一大城沐陽的守城將,他肯把沐陽拱手奉上,等若有半個東海郡落進寇仲的袋子。

寇仲大訝問故,李星元冷哼道:「李子通刻薄毖恩,用人論親疏而不論才具,眼光短淺,非是有大志的人。不過坦白說,星元本仍猶豫難決,可是手下諸將和商農領袖,由老至少,均一致贊成投奔少帥麾下,星元這才明白甚麼叫萬眾歸心。」

寇仲失笑道:「星元倒夠坦白,我就是歡喜你這種爽直的漢子,不知東海現況如何呢?」

李星元道:「東海郡現在由李子通親弟李子云主理,絕不會向少帥投降,且糧草充足,一年半載也不會出現問題。」

寇仲皺眉道:「李子云是個怎樣的人?」

李星元不屑道:「他除了懂得欺凌弱小,取民脂民膏外,還懂得甚麼?李子通正是知他有勇無謀,所以特派壞鬼書生童叔文作他軍師,此人極工心計,非像李子云只是草包一個。」

寇仲饒有興趣的追問道:「為何星元喚他作壞鬼書生?」

李星元咬牙切齒道:「童叔文最愛自鳴清高,對人自稱他讀的是聖賢之書,學的是帝皇之術,終日仁義掛口,骨子卻貪花好色,不知敗壞多少婦女名節,連屬下的妻妾女兒都不放過,若非本身武功高明,又得李子通兄弟包庇,早給人碎萬段。」

寇仲心想這該是李星元離心的重要原因,不禁暗幸自己非是好色之徒,點頭道:「要得東海,此人該是關鍵所在;如能將他除去,李子云挺惡也只不過一隻無牙老虎,星元有甚麼好提議?」

李星元臉露難色道:「東海沒有人比童叔文更害怕刺客臨身,所以不但出入小心,行藏詭秘,就連睡覺的房間都晚晚不同,要刺殺李子云反為容易些。」

寇仲沉吟道:「星元來見我的事,李子云是否知曉?」

李星元道:「童叔文雖在我處布下眼線,但怎瞞得過我,此行更是特別小心,他們理該還不曉得。」

寇仲喜道:「那就成啦!星元立即潛返沐陽,不動聲息,待我擬好全盤大計,才與你配合作出行動。」

李星元點頭答應,接眼中射出熱切的期望,道:「星元有一個不情之請,萬望少帥俯允。」

寇仲欣然道:「現在大家兄弟,有甚麼心事話兒,放膽說吧!」

李星元低聲道:「我希望少帥手下留情,不要禍及東海郡的平民百姓。」

寇仲啞然笑道:「這豈是不情之請,而是既合人情,又和天理。星元放心,若要殺人盈城才可奪得東海,我寇仲絕不為之,如違此誓,教我寇仲不得好死。」

李星元劇震拜跪,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寇仲忙把他扶起,約下聯絡的方法後,李星元匆匆離開。

他後腳才去,陳長林的前腳便踏進府門來,寇仲大喜出迎。

他現在最渴求的,就是人才。

夕陽下,漁船緩緩泊往巴陵城外的碼頭。

扮成漁民的卜天志湊到正凝望城門的徐子陵耳旁低聲道:「子陵務要小心,蕭銑近年聲勢大盛,兼且財力豐厚,招攬了江南江北一帶數不清那麼多的高手,香玉山乃他的寵臣,又因曾成楊虛彥刺殺的目標,所以必有高手貼身保護。」

徐子陵在疤臉大俠的面具遮蓋下,那憂鬱但熾烈的眼神毫無變化,淡然道:「據志叔所知,有甚麼特別須注意的厲害人物?」

卜天志答道:「算得上是一等一好手的有五個人,首先是『大力神』包讓,此人的『橫煉罡』在大江流域非常有名,他從鐵布衫這種下乘的外家硬功,練至現在別闢蹊徑的上乘內家真氣,是南方武林津津樂道的一個練功奇譚。此人生性暴戾,仇家遍地,今趟肯投靠蕭銑,該是為了避禍。」

徐子陵心中暗念包讓的名字,沒有作聲。

卜天志續道:「第二個是『惡犬』屈無懼,此人原是肆虐粵東的馬賊,因惹怒宋閥的高手,千里追殺下僅他一人孤身逃出,不知如何會忽然成了蕭銑的人。他的凶名直追『大力神』包讓,擅長兵器是一對名為」玄雷轟」的大鐵鎚,非常厲害。唉!能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

徐子陵冷然道:「誰人阻我接回素姐和她的孩兒,誰便要死!」語氣中自然而然透露出一往無回的決心。

卜天志知道勸說不會起任何作用,只好道:「另三個人雖及不上這兩者的名氣,但在南方均是響噹噹的人物,分別是『亡命徒』蘇綽,用的是鋸齒刀;『素衣儒生』解奉哥,三十八招掩月劍法,被譽為南方後起一輩中最佳劍手;至於最後一個『牛郎』祝仲,使的是齊眉棍,自創的牛郎一百零八棍,變化萬千,絕不可掉以輕心。」

漁船泊岸。

徐子陵一言不發,登岸入城。

陳長林大步趨前,兩手探出抓寇仲的肩頭,眼中射出熱烈的神色,欣喜道:「當日我聽到寇兄和徐兄差點被王世充那忘恩負義的老賊加害的消息,立即趕返東都質問老賊,怎可對兩位恩將仇報,和他大吵一場,當然沒有結果,只好憤然離去,幸好不久後聽到你們在梁都以少勝眾,憑烏合之眾大敗宇文化及的精銳雄師,遂兼程趕來,不巧是寇兄剛離城,要等到今天才見到寇兄,子陵呢?」

寇仲咋舌道:「原來是你自己尋來的,我還四處打鑼般找你,長林兄真大膽,竟敢頂撞世充老鬼。」

直到此刻,他始知陳長林是個外冷內熱的好漢子。平時木訥寡言,但遇上看不過眼的事時,絕對義無反顧。更想不到他視自己和徐子陵為好友。

陳長林放開雙手,冷哼道:「王世充還不敢殺我,因為推薦我的人是夷老,一天他未真的當上皇帝,他仍沒有開罪整個白道武林的膽量,子陵兄呢?」

寇仲摟他肩頭,朝大堂走進去,邊行邊道:「小陵到巴陵去辦點事,長林兄來了真好,便讓我們為天下蒼生盡點力,長林兄則順便幹掉沈綸那畜牲以報毀家之恨。」

陳長林一對眼睛立時亮起來。

徐子陵沿街不徐不疾的朝香玉山的大宅走去,巴陵風貌如昔,只是人更多了。

他的心境出奇地平靜,自踏進城門後,他一直以來對素素的擔心和渴望重見的期待,均因抵達目的地而擱在一旁,剩下的只有如何去完成目標,清楚而肯定,再不用花費精神到別的方面去。

要把素素母子弄出巴陵並不困難,問題只在如何去說服素素,那需要向她揭露殘忍的真相。

長街古道,樓閣處處,在巴陵城貫通南北的大道上,徐子陵步過重重跨街的牌坊和樓閣,一路回溯當日楊虛彥刺殺香玉山不果的舊事,終於抵達香府的大門外。

書齋內,陳長林聽罷寇仲的話後,把手中香茗放到椅旁小几處,點頭道:「海上貿易絕不困難,只要有利可圖,商人會像螞蟻般來附,困難只是我們必須保證海域河道的安全。那我們必須有一支精良的水師,把領地的水道置於控制之下。」

寇仲同意道:「我也想過這問題,巨鯤幫的卜天志已約好率手下船隊依附小弟,聽他說只是五牙巨艦便有五艘之多,全是從舊隋搶回來的戰利品,其他較小的戰船二十多艘,貨船更是數以百計。」

陳長林精神大振道:「這就完全不同啦!最難得是忽然多出大批不怕風浪的老到水手,只要再給以水戰的訓練,改善舊戰船,因應水道形勢建造新艦,總有一天我們可雄霸江河,一統天下。」

寇仲一呆道:「你似乎比小弟更有信心。」

陳長林微笑道:「那是因為我對寇兄有信心嘛!刻下當務之急,是要徵召一批優良的船匠,先對舊船進行改裝的工作。待預備妥當時,我們可封鎖東海郡的海上交通,斷去東海郡與江都的海上連繫,那時東海只有捱揍的份兒,絕無還手之力。」

寇仲皺眉道:「那去找這麼一批船匠呢?」

陳長林拍胸道:「當然是小弟的故鄉南海郡,我們陳姓是南海郡的巨族,族人不是曾當舊朝的水師就是慣做海上買賣,且多與沈法興父子勢不兩立,只要我偷偷潛回去,必可帶回大批這方面的人才,為寇兄建立一支天下無敵的水師,那時沈法興父子的時日將屈指可數。」

寇仲拍台嘆道:「得長林兄這幾句話,天下有一半落進小弟的袋子啦!」

徐子陵過門不入,繞往宅後去,心中暗叫不妙。

憑近乎通靈的聽覺,他把握到香府外馳內張的形勢。

香府附近的幾座房舍,均布有暗哨,監視香府的動靜,反是香府本身死氣沉沉,像宅內的人早遷往他處,只餘幾點燈火。

徐子陵不禁大惑不解,因為眼前的布局分明是個陷阱,還似是針對他而設的。照道理香玉山和他的關係仍未惡劣至如此地步,就算收到雲玉真的飛鴿傳書,尚未須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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