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第十章 糾纏不休

送了虛行之上岸後,兩人繼續行程。

待風帆轉入黃河,他們才鬆一口氣,在這廣闊的河道上,要逃要躲都容易得多。

寇仲嘆道:「我們從南方出發時,好像天下都給踩在腳下的樣子,豈知波折重重,志復等三人慘遭不幸,玉成則不知所蹤,我們現更為勢所迫,要折返南方,關中過門不入,想想便教人頹然若失。」

徐子陵道:「志復三人的仇我們必定要報的,大丈夫恩怨分明,陰癸派手段如此兇殘可惡,終有日我們會將它連根拔起,令她們永不能再害人。」

寇仲雙目殺機大盛,點頭道:「除了宇文化及外,現時和我們仇恨最深的就是陰癸派,血債必須血償,何況就算我們肯忍氣吞聲,涫妖女和祝妖婦也絕不肯放過我們。」

徐子陵道:「這亦是我肯陪你去江都的原因,否則我會立即趕往巴陵接素姐母子。我到現在仍不明白為何老爹肯與虎謀皮,和陰癸派合作去打天下,其中定有些我們尚未知道的原由。」

寇仲道:「管她娘的那麼多!明天我們轉入通濟渠後,便日夜兼程趕赴江都。不過可要補充乾糧食水,因為至少也再要三天三夜,才可抵達江都。」

徐子陵沉吟道:「我總有些不祥的預感,這一程未必會那麼順利。」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道:「我們有那天是平安無事的?誰不怕死,就放馬過來吧!哈!學而後知不足,我也要拿魯大爺的寶笈出來下點苦功。」

徐子陵一把抓著寇仲苦笑道:「今趟該我去用功了,交給你掌舟才是」兩人終過了一個平安的晚上。

翌日正午時分,船抵彭城西方位於通濟渠旁的大城梁都。

他們尚未決定誰負責守船,那個去買糧食,當地的黑道人物已大駕光臨。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黑道小混混出身,遂抱著息事寧人的心情,打算依足江湖規矩付與買路錢,以免節外生枝。

寇仲解下井中月,到碼頭上和來人交涉。

領頭的黑幫小頭目見寇仲體型威武如天神,又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他也是老江湖,忙抱拳為禮道:「小弟彭梁會智堂香主陳家風,請問這位好漢貴姓大名,來自何鄉何縣?」

寇仲登時記起彭梁會的三當家《艷娘子》任媚媚,才想到這一帶均是彭梁會勢力範圍,不過他當然不願給任媚媚知他行蹤,忙道:「小弟傅仁,剛在東都做完買賣,現在趕回江都。哈!泊碼頭當然有泊碼頭的規矩,小弟該向貴會繳納多少銀兩,請陳香主賜示。」

陳家風見他如此謙卑,立即神氣起來,微笑道:「看傅兄神采飛揚的樣子,定是撈足了油水,傅兄這艘船也是最上等的貨式,最奇怪是傅兄似乎只有一名夥計在船上。」

寇仲當然明白他要的技倆。

黑道人物遇上陌生人都會遵從「先禮後兵」的金科玉律,簡言之就是先摸清對方底子,才決定如何下手宰割,以謀取最大利益。

假設他不顯點手段,對方會得寸進尺,甚至連船都要給他沒收。

隨陳家風來的尚有七、八名武裝大漢,只看神態便知是橫行當地的惡霸流氓。

寇仲抓頭道:「陳兄說得好。小弟既敢和我那個兄弟駕著一條上價船走南闖北,當然是有點憑恃。不過念在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加上我們又很尊敬『鬼爪』聶敬他老人家,且與貴幫三當家『艷娘子』任媚媚有點交情,才依規矩辦事,陳兄該明白小弟的意思吧!」

陳家風愕然道:「請問傅兄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寇仲沒好氣地取出半錠金子,塞入他手裡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陳兄若肯賣個交情,便不要查根究底,就當沒見過小弟吧。」

不再理他,轉身回到船上。

徐子陵正獨力扯帆,寇仲一邊幫手邊道:「彭梁會看來已控制了這截水道,只不知他們現在歸附何方?」

徐子陵恍然道:「原來是任媚媚的手下,照計不是投向徐圓朗,就該是李子通。嘿!應不會是宇文化及吧?」

整好風帆後,寇仲道:「我負責入城採購,你可不要讓人把船搶去。」

徐子陵笑道:「若來的是祝玉妍、婠婠之流,你可勿要怨我。」

寇仲大笑而去。

徐子陵閑著無事,憑欄觀望。

通濟渠水道的交通出奇地疏落,尤其朝江都去的水段,只有寥落的幾艘漁舟往來,不知是否受到戰爭的影響,客貨船都不敢到那裡去。

碼頭離開城門只有千來步的距離,泊有三、四十艘大小船隻,比起東都任何一個碼頭的興旺情況,有如小巫見大巫。

通往城門的路旁有幾間食鋪茶檔,只有幾個路客光顧,有些兒冷清清的感覺。

陳家風那伙人已不知去向,照道理若他們摸不清他兩人的底子,是絕不會輕易動手的。

就在此時,他忽感有異,轉身一看,剛巧見到一個無限美好的美人背影,沒入艙門裡。

以徐子陵的鎮定功夫,亦立時駭出一身冷汗。

寇仲踏入城門,仍不知此城是由何方勢力控制。

若在其他城市,除非正處在攻防戰的緊急期間,否則都肯讓商旅行人出入,既可徵納關稅,又可保持貿易。

可是這通濟渠此段的重鎮,竟像個不設防的城市,不但沒有顯示主權的應有旗幟,連守門的衛兵都不見半個。這種情況即使在這戰火連天的時代,也非常罕見。

寇仲茫然入城。

城內主要街道為十字形貫通四門的石板建築大街,小巷則形成方格網狀通向大街,民居多為磚木房,樸素整齊,本應是舒適安祥的居住環境,只是此際十室九空,大部份店鋪都關上門,似是大禍將臨的樣子,其中一些店鋪還有被搶掠過的情況。

路上只見零落行人,都是匆匆而過,仿如死城。

足音從後而至。

寇仲駐足停步,就那麼立在街心。

陳家風來到他身側,嘆了一口氣道:「打仗真害人不淺,好好一個繁華都會,變成這個樣子。」

寇仲深有同感,問道:「究竟發生甚麼事?」

陳家風沉聲道:「這真是一言難盡,若你早來數天,便可看到這裡以千萬計的人擠得道路水泄不通,哭喊震天,四散逃命的可怕情景。」

寇仲大惑不解道:「這城本是何方擁有?又是誰要來攻城呢?」

陳家風答道:「這城已歷經數手,最後一手是徐圓朗,只是好景不常,最近因竇建德揮軍渡河,攻打徐圓朗的根據地城任,徐圓朗於是倉卒抽調梁都軍隊往援,致梁都防守薄弱,最後連那數百守軍都溜掉,使梁都變成一座沒人管沒人理的城市。」

寇仲愕然道:「竇建德那麼可怕嗎?」

陳家風道:「竇建德當然不可怕,論聲譽他要比徐圓朗好得多,但宇文化及的狗腿賊兵,卻比閻皇勾命的鬼差更駭人。」

寇仲雙目立時亮起來。

陳家風續道:「當日宇文化及率兵由江都北返,去到那裡便搶到那裡,殘害百姓,姦淫婦女,所以風聲傳來,人人都爭相躲往附近鄉間避難。唉!這年頭要走都不容易,處處都在打仗。」

寇仲沉聲道:「宇文化及會否親來呢?」

陳家風道:「這個便沒人知道,我們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形勢不對便溜之大吉,若傅兄不介意,可否仗義送我們到江都去?」

寇仲愕然道:「你們要到江都還不容易嗎?」

陳家風征征瞧了他好一曾後,臉容沉下去道:「原來你根本不熟悉江都的情況,竟不知李子通在河渠重重設關,除非是和他們有關係的船隻,其他一概不準駛往江都,否則我何用求你。」

寇仲笑道:「我確是不知江都的情況,皆因久未回去,但卻非和李子通沒有關係,陳兄可以放心。」

陳家風半信半疑地問道:「傅兄和李子通有甚麼關係?」

寇仲不答反問道:「你們彭梁會能名列八幫十會之一,該不會是省油燈,為何不乘機把梁都接收過來,完全只是一副任人打不還手的樣兒?」

陳家風嘆道:「若非看出傅兄非是平凡之輩,小弟也懶得和你說這麼多話。今時已不同往日,當年昏君被殺,我們在聶幫主的統領下。一舉取下彭城和梁都附近的四十多個鄉鎮,本以為可據地稱霸,大有作為。豈知先後敗於宇文化及和徐圓朗手上,最近連彭城都給蠻賊攻陷,我們彭梁會已是名存實亡,連會主在那裡都不清楚。」

寇仲一呆道:「甚麼蠻賊?」

徐子陵掠進艙門,移到艙內四扇小門之間,深吸一口氣,才推開左邊靠艙門那道門。

在艙窗透進來的陽光下,美得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婠婠正安坐窗旁的椅上,低頭專心瞧著她那對白璧無瑕,不沾半點俗塵的赤足,神態似乎有些許見腆,但又似只是她一貫邪異的篤定。

她沒有立即朝徐子陵看望,只道:「我和你們終須來一次徹底的解決,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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