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九章 霸刀岳山

天陰。

城門才啟,徐子陵戴上面具,換過藍色長袍,立即搖身變成盜取和氏璧時那副模樣,憑正式的通行證,緩步入城。

他並沒有故意佝僂起高拔的身軀,帶點蓬散的蒼蒼白髮,配上清矍而威嚴的臉容,他這老人予人的形像頗為引人注目。

他腰上還掛有長刀,一副僕僕風塵的老江湖形相。

因離開與寇仲約好見面的時間仍有兩個時辰之久。逐隨意在城內查踏,不知不覺間,又走上熟悉的天津橋。

橋上人車漸多,徐子陵想起昨夜在此聽師妃暄說故事的情景,心中湧起既動人而又略帶惆悵的難言滋味。

她為何會忽然離開靜修的禪院前來找他呢?又或者她是在辦其他事時忽然碰上自己。

總言之她的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暗含玄機,教人難以測度。

步下天津橋,心神轉到跋鋒寒處。

這位曾與他同生共死的超卓突厥劍手,並非像他外表擺出來般無情,至少他便對芭黛兒心存疚意,須千方百計避而不見。

就在此時,他看到兩個熟人。

而天上烏雲疾走,暴雨將至。

雨點灑在屋檐窗際,由稀轉密,瞬眼間房子外整個天地都充滿淅瀝的雨聲,彷如大自然的妙手奏起最曼妙的樂章。

擁著香潔的被鋪正作元龍高卧的寇仲,先想起露宿荒野的徐子陵,接著是尚秀芳令人百聽不厭的動人歌聲,然後是倚在宋玉致懷內那溫柔得可使人溶化的醉心感受,鼻孔里似仍充盈著她如蘭的體香。

這對自己又愛又恨的美人兒出乎意料之外地沒有把他摔往地上,竟還把他抱起「擲」到長椅處,才命手下將他抬進這客房來,真教他受寵若驚。

若說自己對她沒有好感和愛意,便是自己騙自己的,至少有她在旁時,他從不感到寂寞,時間溜走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自竟陵戰敗後,他從未試過睡得這麼香甜的滋味。

外面的雨聲,尤使他感到房內的安全和寫意。

李秀寧的印象忽地模糊起來,代之是宋玉致喜嗔交集的動人風姿。

足音響起。

「砰」的一聲,房門洞開。

接著是關上窗子的聲音。

寇仲不用看也嗅出來者是宋玉致,心中訝然。這種該由婢僕做侍奉漱洗的事,何用勞煩她三小姐的一對嬌貴玉手。

這個意念仍在腦海中盤旋,宋玉致來到帳外,嬌喝道:「睡夠了嗎?還不滾起來!」

寇仲伸個懶腰,把手探出帳外,道:「三小姐拉我起來好嗎?」

「啪」!

宋玉致狠狠朝他攤開的手掌重重賞了一記,氣道:「你若再胡鬧,我便把你擲到門外去。」

寇仲雪雪呼痛的坐了起來,抱怨道:「輕點打不行嗎?」

宋玉致氣得背轉嬌軀,怒道:「無賴!」

寇仲把雙腳探出帳外,離床而起,剛好站在她粉背後,笑嘻嘻道:「三小姐昨夜仗義收留的大恩大德,我寇仲差點便永誌不忘。」

宋玉致一呆道:「什麼差點?」

寇仲湊到她香肩上的小耳旁,柔聲道:「若三小姐肯以自己的香閨招待我,那就真的永誌不忘。」

宋玉致移前一步,轉身揮掌。

「啪」!

寇仲臉上立時呈現五道血痕,瞬又散去。

宋玉致愕然道:「你為何不避?」

寇仲捧臉涎笑道:「我令三小姐這麼氣惱,理該受罰的。」

宋玉致眼中射出複雜的神色,嘆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寇仲頹然坐倒床沿處,素素的事湧上心頭,眼中射出沉痛的神色,低聲道:「三小姐除非是心甘情願嫁我,否則我絕不會逼你。」

宋玉致玉容平靜下來,緩緩移往靠園的窗旁,輕輕道:「既是如此,你以後就不要再在玉致眼前出現好了。」

寇仲一呆道:「三小姐若有此意,我寇仲定必遵從。唉!想不到竟是我自作多情,真箇好笑!」

宋玉致旋風般轉過身來,狠狠盯著他道:「你心裡根本沒有我,還說甚麼自作多情,再說我便殺了你。」

寇仲愕然道:「我心裡怎會沒有你?昨晚我還夢見在三小姐的香閨內和三小姐,嘿!那真是個令小弟畢生難忘的美夢。」

宋玉致俏臉飛紅,差點便要拔出佩劍,失去了平靜的跺足大嗔道:「狗口長不出象牙的大無賴,占人家的便宜還佔得不夠嗎?」

寇仲一本正經的點頭道:「昨晚確是佔了三小姐頗大的便宜,那是人世間最香甜的美事。」

宋玉致拿他沒法,生氣的坐倒在窗旁的椅子上,一時說不出話來。

寇仲赤腳來到她椅旁,單膝跪地,兩手抓著椅柄,仰頭打量這正鼓起香腮的美女,柔聲道:「我敢向著蒼天打報告,寇仲心裡絕對有宋玉致。」

宋玉致迎上他的目光,哂道:「當然有啦!因為我是你去爭天下的其中一塊踏腳石嘛。」

寇仲搖頭道:「起始時我確是帶點功利之心。但到昨晚,我才發覺自己難以自拔的想著玉致你。」

昨晚他回城後,因任恩等被慘殺和聽到素素的不幸而致苦痛難堪,不知如何竟忽地很想見宋玉致,故才登門找她。

宋玉致玉容出奇地靜若無波止水,徐徐道:「寇仲你須謹記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剛才答應了以後再不會來煩玉致,現在怎能反悔?我不理你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我的心無法把你容納,言盡於此,你走吧!」

寇仲的心像給萬斤大鐵鎚重擊一下,疼痛得差些翻倒地上。

忽然間,他清楚知道由於自己起始時擺出的不當姿態,已深深觸怒了宋玉致,令她無法再接受自己。

她肯定對他寇仲有深切愛意,但恨意亦是同樣深切。

現在已是錯恨難返。

他除了臉色轉白外,表面的神態並沒有顯露出內心的感受。

他長身而起,深深瞧了她一眼後,頹然道:「玉致珍重!」

就那麼赤足的回到風雨漫天的戶外去。

徐子陵打著剛買的傘子,躡在鄭淑明和白清兒兩女的身後。

鄭淑明乃長江聯的女當家,由於丈夫死在跋鋒寒手上,於竟陵外率聯盟旗下的清江派、蒼梧派、江南會、明陽幫、田東派等組成的聯軍,圍攻跋鋒寒,卻給自己和寇仲湊巧碰上,破壞其事。後來鄭淑明含恨之下和錢獨關、惡僧、艷尼等聯手,在城內伏擊他們。待兩人脫身突圍之後,便撇下了鄭淑明。想不到她此時會到洛陽來。

這新寡文君美艷如昔,與白清兒共撐一傘,言笑晏晏的,在天街的胭脂水粉鋪流連出入,似乎渾忘了喪夫之痛。

徐子陵橫豎閑來無事,更希望能由白清兒身上得到點陰癸派的線索,逐隨她們走了一個街口。

在滂沱大雨掩護下,跟蹤起來也易於隱蔽形跡。

就在此時,有人來至他身旁,低聲道:「這位老丈,可否借一步說話。」

徐子陵可以肯定從未聽過這人的聲音,沒有朝來人瞧去,沙啞著嗓子冷笑道:「老夫沒有興趣和任何人說話,給我滾開。」

那人怒哼道:「這叫敬酒不喝喝罰酒,讓鄭某人看你有多大道行。」

指風襲至。

徐子陵移形換位,只一閃身便到了另一位置,跟施襲者隔了兩堆共七、八個其他躲在屋檐下避雨的人。

那人咦了一聲,顯因徐子陵的高明而大感意外。

徐子陵猜到對方應是「河南狂士」鄭石如,心知肚明自己跟蹤兩女的事已被發覺,逐打著傘子快步轉入一條橫巷去。

地上的低洼處此時積滿雨水,雨點仍不住灑下,屋檐地上水花激濺,各具奇姿異態,織出這偉大城市的雨景。

鄭石如在後方追上來,狂喝道:「止步!」

徐子陵手按刀柄立定,冷冷道:「老夫已有數十年沒動刀子殺人,你最好不要迫老夫破戒。」

鄭石如沉聲道:「老丈高姓大名?」

徐子陵不屑地哂道:「你明知老夫不會說出姓名,仍要出口相問,豈非多餘之極。」

戴上這個連發的假面具,徐子陵便感到代入了另一個身份中,變成個非常霸道冷酷的老者。

鄭石如哈哈笑道:「不用你說出來,我鄭石如也猜出你的身份,四十年前名震陝北的『霸刀』岳山,何時變得如此藏頭露尾了?」

徐子陵心中好笑,有機曾定要查查這「霸刀」岳山是甚麼人,悶哼一聲,朝前續行。

鄭石如竟不敢追來,只叫道:「岳老師今趟出山,當是要一雪前恥,但現在時勢已變,個人之力實難展抱負,岳老師請三思,石如稍後再拜會。」

徐子陵頭也不回的走了一段路,肯定沒有人跟蹤後,才閃到一角,換上「刀疤大俠」的面具。

心想這「霸刀」岳山必曾是威震一方的高手,後因某種挫折,故歸隱不出達數十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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