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第十章 臨別依依

三人並肩立在橋上,往東眺望,河流蜿蜒伸展,在晴明的星月之夜下,兩岸房舍林立,充盈著層次豐富的靜態美,如畫如夢。

跋鋒寒怕驚擾附近房舍好夢正酣的居民,低聲道:「寇仲你是否過份輕敵呢?為何似乎不大把李世民放在心上?照我看群雄之中,無論個人又或其擁有的實力,他頂多是僅次於跟宇文化及交手前的李密,甚或尤有過之。」

徐子陵點頭道:「我便從未聽過李世民吃敗仗。」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所謂下兵伐勇,以我現在單薄的力量,只有獃子才會和他硬撼。」

跋鋒寒和徐子陵同時忍俊不住。

前者笑罵道:「去你娘的『下兵伐勇』,人家明明是『上兵伐謀』,偏要倒轉來說,變得不倫不類,兵若不勇,就不用打也輸了。」

寇仲陪兩人笑了半晌後,低聲道:「李小子根本沒有時間來對付我。」

徐子陵道:「這話怎說。」

寇仲道:「自稱西秦霸王的薛舉和他武功高強的兒子薛仁果,正密鑼緊鼓準備再次東犯長安;而劉武周則會趁勢攻打太原,動搖他李家的根本。這情況下李小子那還有空來料理我。」

跋鋒寒動容道:「這兩路兵馬的實力確不易招架,聽說薛舉手下有一個名叫宗羅侯的大將,豪勇蓋世,擅使關刀,非常厲害。」

徐子陵哂道:「仲少打的算盤雖如意,可惜此事不知何時才會發生。那李世民仍有充足時間設法先宰掉我們。」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你們試猜猜,剛才李小子溜到甚麼地方去了呢?」

兩人登時給他難倒,無言以對。

寇仲意氣風發的道:「他是去見王世充。」

兩人點頭同意,也不由要佩服他的過人才智。

寇仲解釋道:「是好是歹,我現在總算是王世充陣營中的人,李小子想動我,怎都要跟王世充打個招呼,好看看他的心意。上趟王世充之肯答應實施城禁,皆因不想牽連捲入和氏璧紛爭中,故意表示清白,同時也因不認為在和氏璧水落石出之前,師妃暄會把我殺了。」

跋鋒寒道:「王世充既是老狐狸,該看穿你的野心。說不定會任得李世民把你除去。」

寇仲微笑道:「若你這話在昨天說的,我真不敢駁你。可是經我一番布置之後,王世充權衡利害下,只會待李密敗北後才敢動我,現在則要維護我還來不及呢!」

跋鋒寒奇道:「憑甚麼你會有這種自信?」

寇仲欣然道:「首先就是翟嬌這方面的關係。現時我已成了個中間人,只有從我處王世充才可得到最珍貴的關於李密大軍的情報,至乎策反仍在暗裡忠於翟讓的舊部。」

跋鋒寒點頭道:「只是這理由便足令王世充當你如珠似寶,呵護備至。另外的原因又是甚麼?」

寇仲答道:「後天榮鳳祥擺設壽酒時,王世充將會出席,這將給沉落雁一個刺般他的機會。以王世充這麼愛惜生命的人,沒有我這首席謀臣和絕頂高手在旁打點,他怎敢行此引蛇出洞的險計。」

跋鋒寒讚歎道:「果然是既伐勇又伐謀。誰要小覷你寇仲,必有非常後悔的一天。」

寇仲淡然道:「照我看王世充會一口答應李小子聯手對付我,但卻須在擊敗李密之後才採行動。那時他將會和我攤牌,假設我肯為他所用,便一切沒有問題,否則就會設局趁我不防下把我除去。這鳥盡杯藏乃白老夫子教下的千古名訓。」

徐子陵插入道:「但以李世民的才智,該可瞧出王世充收拾不了你,說不定仍會有所行動。假若你現在伏屍街頭,即使諸葛亮復生也猜不到是那方面的人下手的。」

寇仲笑嘻嘻道:「只要李小子不敢公然聚眾圍攻,我又何懼之有,若我寇仲是這麼容易被殺,早死了不知多少次!」

這確是不移的事實。

跋鋒寒沉吟道:「你現在雖能暗中影響甚至操縱中原的局勢,但我始終不明白你憑何對爭天下這麼有信心。」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關鍵處在於『楊公寶庫』,若找不到的話,我只好死去爭天下的心,到大漠來和你馳馬於草原間為樂,又或索性大做私鹽買賣,醉生夢死的過了這下半世便算。」

跋鋒寒不解道:「縱使你擁有珍寶武器,可是既無地盤更乏兵馬,如何可向根基深固如李閥者挑戰?」

寇仲雙目寒芒電閃,沉聲道:「這又回到伐勇伐謀的問題上。李密若敗,李閥將成眾矢之的,只要我能設計再挫折杜伏威,便有機會以飛馬牧場和竟陵為中心,建立起我的勢力,再同時往南北擴張。南則聯結蕭銑和宋閥,北則籠絡竇建德和劉武周。只要王世充仍能西拒李閥,終有一天這天下是我寇仲的囊中之物。」

跋鋒寒嘆道:「如此困難複雜的事,只有你仲少爺才能認為輕易辦得到,我想想都覺得頭痛。」

寇仲苦笑道:「我也只是有五成把握,但假若小陵肯助我,我便有十足的信心。」

徐子陵淡淡道:「說好的事,絕不能反口,否則何以立信於天下。」

寇仲賠笑道:「徐爺息怒,我只是有感而發,隨口說說。徐爺你肯陪我去尋寶,我已是感激涕零!」

徐子陵岔開話題道:「我現在雖然非常不滿李靖,但始終不認為他是賣友求榮的人。何況我們還想漏一件事,李小子說不定是從李秀寧處,知道我們有易容換貌的方法。」

當年四大寇攻打飛馬牧場,沉落雁和李天凡想暗算李秀寧,寇仲插手干預,那時他便曾以魯妙子的假面具掩飾真面目。

寇仲道:「我怎會忘記,所以才故意質問李靖,他卻親口承認了。」

徐子陵道:「他怎樣說?」

寇仲思索半晌,道:「當時他的確答得很奇怪,甚麼『便算是我說的好了』。但我那時早給怒火燒昏了腦袋,還狠狠罵多他兩句。罷了!那管得是否他做的。他既成了李世民的走狗,我終有一天會和他對著干。甚麼兄弟之情,朋友之義都一錢不值。」

跋鋒寒有感而發的道:「有很多事還是少想為妙,人生的最大煩惱,就是想得太多。」

徐子陵關切的道:「你的傷勢究竟如何?不若趁天亮前這段工夫,我們合力為你療治傷勢吧!」

跋鋒寒苦笑道:「千萬不可,在這強敵環伺的時刻,任何一人功力的損耗,均會帶來不測之禍。」

徐子陵嘆道:「我卻覺得你是怕若完全復元,便沒有立即離開的理由。」

寇仲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要避開那個突厥來的美人兒。」

跋鋒寒右掌翻開,赫然是芭黛兒還給他那根光芒閃閃的發簪。

接著右掌傾斜,發簪在兩人眼睜睜下掉進河水裡,沉沒不見,沒有惹起半個漣漪。

跋鋒寒淡淡道:「快天亮了!」

三騎全速賓士,穿過城外西北方的一片疏林後,奔上一個土坡,同時勒馬停定。

在群山環抱下,一個小湖安祥地躺在前方草原上,碧波綠水在林木間蕩漾,凌晨霧氣則在綠瑩瑩的湖面飄搖,三人頓時精神一振。

寇仲以馬鞭遙指眼前如詩似畫的美景長笑道:「若非我們堅持再送你一程,定不知附近有這麼一個好地方。」

跋鋒寒跳下馬來,把一個重甸甸的錢袋繫到寇仲的馬鞍處,微笑道:「這囊內至少有五十多錠足一兩的黃金,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就當是我跋鋒寒對你寇皇國的一點資助捐獻好了。」

寇仲也不推辭,欣然道:「我們兄弟間也不用說廢話,總之我寇仲心領哩!你最好立即戴上面具,那對要追蹤你的人來說,跋鋒寒等如消失了。」

跋鋒寒搖頭道:「只換個臉孔仍未足夠。當我到達最近的城鎮後,就換過衣服,再把兵器收起來,索性扮成普通的商旅,那就更能掩人耳目。」

徐子陵道:「若非芭黛兒,誰能令你跋鋒寒這麼千方百計要把本來面目隱藏起來?」

跋鋒寒飛身上馬,回頭環視一周後,嘆了一口氣道:「由這刻開始,我將不會再想起她,更不希望再遇上她。」

接著深深瞧了兩人各一眼,眼神定在前方,沉聲道:「此地一別,不知能否有再見之日。兩位兄弟珍重了!」

一夾馬腹,健馬長嘶下放開四蹄,衝下山坡,絕塵而去。

兩人看著他頭也不回的在林木草野中時現時隱,到最後變成一個小點,消沒在一片密林處。寇仲才鬆一口氣道:「沒有人跟蹤他!」

徐子陵點頭同意。

兩人策馬回頭,緩緩馳下土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充滿離情別緒的心頭悶氣,苦澀地道:「生離死別,竟是如此令人神傷。娘的去世,跋鋒寒的遠離,都是那麼令人難捨,偏又沒法改變。若非芭黛兒那婆娘,恐怕老跋仍會陪我們多玩一陣子的。」

見到徐子陵若有所思的樣子,似是沒有聽到自己的話,奇道:「你在想甚麼?是否在奇怪沒有人跟蹤我們。其實理該如此,試問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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