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第六章 愛恨情仇

寇仲甫下馬車,一名勁裝疾服的彪形大漢迎上來施禮道:「定揚可汗麾下先鋒將宋金剛,拜見寇兄。」

寇仲聽得一頭霧水。他既不像突厥人,雖有濃重北方口音,但字正腔圓,分明是道地的中土人士。加上隨在他身後的四名彪悍手下,也沒半個似突厥人,偏是稱自己的主子為甚麼娘的可汗,訝道:「我聽過始畢可汗、處羅可汗、頡利可汗,甚或剛來洛陽的突利可汗,偏是沒聽過定揚可汗,宋兄不是改了個漢名的突厥人吧?」

他這番話可說是毫不客氣,皆因以為中了雲玉真詭計,踏進突厥人布下的陷阱內。

豈知宋金剛毫不動氣,微笑道:「寇兄誤會了!敝主劉武周,只是受突厥人封為可汗,卻非是突厥人。」

寇仲心忖那即是做突厥人的走狗。同時心中大訝。

若照剛才雲玉真的話推測,就算在這裡見到李子通他也不會吃驚。但見的是眼前這風馬牛不相關的人物,卻使他完全摸不著頭腦。

雲玉真和卜天志分別來到他兩旁,前著道:「在這裡淋雨,不若到屋內細談吧!」

宋金剛亦作出恭請的姿勢,寇仲則是好奇心大起,又感到對方沒有惡意,遂欣然朝大門走去。

芭黛兒長大了,多了以前所沒有的成熟風韻,也失去了以前純真無邪的特質。

跋鋒寒聽得芭黛兒要殺他,臉容冷靜如岩石,不見絲毫波動,淡淡道:「黛兒回去吧!這是個不適合你的地方,芭黛兒只屬於積雪山峰下的大草原。」

芭黛兒柔聲道:「當我行囊內放有你的頭顱之日,就是我回去之時。」

跋鋒寒凝望她好一曾後,驀地喝道:「突利你不敢現身嗎?」

一聲冷哼,來自左方竹林深處,然後一名身穿漢人便服,年約三十的健碩男子悠然走了出來,在跋鋒寒左方二十步許處停下,手上的短桿馬槍收到背後,槍頭在左肩上斜斜豎起,形態威武至極,風度姿態均予人完美無瑕的感覺。

跋鋒寒不用看也知他這枝由波斯名匠打制的馬槍把手的地方鑄有一隻禿鷹,全槍重達六十斤,鋼質絕佳。在突厥,這枝標誌著他武技的「伏鷹槍」已是家傳戶曉,敵人則聞之膽喪。

當年跋鋒寒被他在沙漠追上時,曾吃盡他這伏鷹槍的苦頭,幸好一場沙暴把整個形勢逆轉過來,亦使他除了是突利的死敵外,更多出個情敵的身份。

若非芭黛兒乃處羅可汗的親族,又是趙德言的愛徒,兼之突利眷戀甚深,恐怕芭黛兒早被處死,以消突厥人這類最難忍受的奇恥大辱。

兩人目光相觸,有如兩道閃電在空中交擊,互不退讓。

突利像跋鋒寒般是典型壯碩的突厥人,雖比不上跋鋒寒的俊偉,輪廓粗獷,發如鐵絲,但卻另有一股硬朗雄健的男性氣概。

他年紀並不大,但臉上粗黑的皮膚和左頰的多道傷痕,卻展示出他曾經歷過艱苦的歲月和兇險的鋒鏑。眼神銳利而冰冷,卻並沒有把仇恨透出來,顯示出高手的深藏不露和武技的湛深修養。

對視了好半晌後,突利露出一絲森寒的笑意,淡淡道:「區區一個馬賊,竟能使我們勞師動眾,跋鋒寒你也足以自豪。」

他說的是突厥話,跋鋒寒卻以漢語微笑應道:「我們之所以成為小馬賊,皆拜你們這群大馬賊的恩賜。強者為王,此乃千古不易的真理。如今就讓跋某人領教你的伏鷹槍法,好完成上趟我們未竟之戰。」

突利哈哈一笑,改以漢語沉聲道:「死到臨頭,仍敢口出狂言。」

轉向芭黛兒道:「黛兒你不是為這一天苦候多年嗎?現在我便為你押陣,讓你。」

芭黛兒冷冷打斷他道:「你曾答應我不會來的。」

突利眼中首次掠過憤怒之色,旋又斂去,以完全違背他性格的溫柔聲調道:「我是關心你嘛!」

芭黛兒狠狠道:「有你在場,我絕不會動手。」

再不看兩人半眼,閃身便去。

兩人都猜不到有此變化,先是臉臉相覷,旋又記起對方乃自己的死敵。

「鏘」!

跋鋒寒斬玄劍離鞘而出,突利的伏鷹槍則移回前方,只以單手架著,槍鋒遙指對手,左手反負在身後,姿態從容好看。

跋鋒寒跨前一步,劍交左手,一股凜冽的劍氣,像狂風般向突利吹打過去。

突利仰天長笑,手中伏鷹槍顫震不休,發出「嗤!嗤!」槍勁,把跋鋒寒發出的劍氣撞得橫瀉狂流。

霪雨被兩股氣勁衝激,變成一團往四面八方激散的霧氣,把兩人籠罩在內,蔚為奇景。

跋鋒寒劍回右手,主動出擊。

寇仲、雲玉真、卜天志和宋金剛在廳內坐下時,寇仲才定神打量這劉武周手下的大將。

宋金剛的身型雖是彪悍魁悟,但卻有張修長秀氣的臉龐,配在他的寬肩上似是比例上小了點,但適足強調了他過人的體格。

長臉龐上有一雙聰明機靈、卻略帶憂鬱的眼睛和一張多情善感的嘴巴。

此時他神色從容冷靜,使人感到他是個守口如瓶,不輕易露出底細,智勇雙全之士。

寇仲不由對他生出些許好感。

宋金剛打了個手勢,為他們奉上茶水的手下立時退個一乾二淨,布置簡單予人「臨時就章」感覺的廳子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氣氛嚴肅起來。

一向巧笑情兮的雲玉真亦斂起笑容。

宋金剛用神瞧了寇仲好一會後,哈哈笑道:「寇兄不愧當今英雄人物,只耍幾下手段,便使北方的形勢頓時改觀,至此方知江湖上對寇兄的贊語,非是誇大之言。」

寇仲微笑道:「只是因緣巧合下,使寇某適逢其會吧了。宋兄是否有要事相詢?何不直言。」

卜天志露出親切的笑容,贊道:「寇爺的詞鋒愈來愈厲害哩!」

寇仲一陣感觸,想起當年卜天志只當他和徐子陵是兩個可被利用的傻小子,現在卻寇爺前寇爺後的叫著,這變化大得使他有點不似真實的感觸。

宋金剛平靜地道:「在洽商要事之前,請容在下探問一句,寇兄與王世充是何關係。寇兄請恕在下冒昧直言。」

寇仲苦笑道:「你真夠坦白,連我都弄不清楚和王世充是甚麼關係?怕該是『互相利用』而已。」

雲玉真黛眉輕蹙道:「王世充是頭老狐狸,你這頭小狐狸小心給人吃掉。」

宋金剛笑道:「和寇兄說話確是痛快之至,我亦不想再兜圈子,現今天下群雄中,論聲勢自要數戰無不勝的李密為首,但論實力則以竇建德和杜伏威不相上下,寇兄是否同意在下作此謬論。」

雲玉真訝道:「李密剛大勝宇文化及的十萬精兵,何以實力卻落於竇建德和杜伏威之後?」

宋金剛瞥了寇仲一眼,微笑道:「看寇兄的神情,便知他最消楚其中情況,不如由寇兄說吧!」

寇仲更覺得宋金剛此人大不簡單,因為他顯是剛抵洛陽不久,竟能準確把握李密的軍情,由此便可推見其他。

淡然道:「道理非常簡單,只從王世充敢以二萬兵力進駐偃師,擺出兵脅虎牢的高姿態,便可推知李密雖勝宇文化及,卻是元氣大傷的慘勝。不過老杜攻竟陵時亦是損兵折將,何以仍能與竇建德相提並論?」

宋金剛答道:「李密和杜伏威的分別,在於一個要收買人心,另一個則只求勝利不擇手段。故前者採行募兵制,而後者則從一開始便強徵平民入伍。因此杜伏威每能在短時間內補足兵源,只要兵器糧馬各方面應付得來便成。此法的弊處是兵卒雜而不精,士氣散漫。但在杜伏威嚴苛的手段壓制下,在一般的情況下是不會出亂子的。」他說的每句話都深深打進寇仲心坎里,當日就是因杜伏威的人到農村徵民入伍,而使他遇上素素和李靖。

宋金剛最後再補充道:「杜伏威聲勢雖盛,照我看卻是個沒有大志的人。」

寇仲聽得心中懍然時,卜天志訝道:「宋將軍何以有此看法?」

宋金剛冷哼道:「有大志者,眼光豈會如此短淺,只顧目前之利。」

雲玉真插口道:「那李密該算有大志的人了,只看他收買人心的手段便可見一二。」

宋金剛哈哈笑道:「李密確是心懷壯志的人,只是心胸過於狹窄,有一翟讓而不能容;又下蒲山公令追殺寇兄和徐兄,結果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聲威受損不在話下,最大弊處是反而樹立兩個勁敵。」

寇仲連忙謙讓,心中不由因宋金剛精到的眼光和判斷而對他作出更高的評價。不由順口問道:「那麼貴上,嘿!甚麼可汗的該是最有大志的人了!但投靠突厥,豈是長遠之策?」

宋金剛嘆了一口氣道:「即使李淵據守關中,也要向突厥稱臣,何況我們鄰靠突厥,此乃權宜之計,別無選擇。」

接著岔開話題道:「據我所知,李世民的上策院正著意修改隋朝舊法,新定的稅制名為租庸調法,大概是每丁租二石、絹兩疋、綿三兩、役二十日,不役著每日折絹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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