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四章 東西突厥

徐子陵盤膝坐在潭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凝視著反映著藍天白雲的澄澈湖水,心竅一片清明。

對他來說,這世上除了寇仲外,就只有素素能令他掛在心上,其他人都像離他很遠,印象模糊。

寇仲和跋鋒寒都各有其人生目標,而他徐子陵則只希望能過著一種沒有拘束,自由自在,隨遇而安的生活。

這並非代表他是個不求上進的人,只是他並沒有為自己定下必須達到的目標。

對武道或知識的探索,本身已是一種樂趣,是他生活的重要部分。

此時寇仲來到他身旁坐下,正容道:「不是我想瞞你,而是不想老跋知道太多秘密,我始終覺得他不大可靠,隨時可反臉無情。」

徐子陵不大在乎的道:「你其實也不一定要告訴我,我是不會怪你的。」

寇仲苦惱道:「不要和我說這種話行嗎?一世人兩兄弟,只有你我才可以完全信任,更需要你的幫忙。」

徐子陵無奈道:「老跋到那裡去了?」

寇仲說了後,沉聲道:「假若沒有我,王世充此仗必敗無疑,因為他根本不是李密對手。若被李密奪得洛陽,甚麼李淵李世民、竇建德、杜老爹,全都要返鄉下耕田,這還要他們家山有福,留得住性命才行。」

徐子陵動容道:「你究竟聽到甚麼消息?」

寇仲扼要地說出來後,分析道:「李密最大的長處就是一個『忍』字。當年他明明傷了翟讓,但因摸不清他的傷勢,於是忍到翟讓露出底牌,才發動攻勢,一舉把翟讓踢下大龍頭的寶座,取而代之。」

徐子陵點頭同意。

若李密過早叛變,縱能大獲全勝,但因翟讓威望仍在,與瓦崗軍各派系的頭頭關係又是蒂固根深,必會使瓦崗軍四分五裂,如此慘勝,不要也罷。

寇仲低聲道:「得到軍權後,他本有機會揮軍直搗關中,佔據西都,那時東都還不是他囊中之物嗎?可是他怕入關後,翟讓的忠心舊部會自立為王,不聽他指揮,於是固守河南,把瓦崗軍的領軍將士全換上忠於自己的部下,在策略上實屬明智之舉。」

頓了頓又道:「李密又屢開倉庫賑民,使他更贏得民心,聲威大振,各方豪傑無不來歸,若換了個魯莽的人,早就會藉運河之便,揮軍南攻江都,但李密便忍著沒這麼做,待得宇文化骨籠里雞作反殺了煬帝,領兵北歸時,才起軍迎擊。宇文化骨本非善男信女,手上又是最精銳的禁衛軍,但仍輸在李密一個『忍』字上,你還要聽嗎?」

徐子陵聽到宇文化骨之名,虎目閃過令人心寒的殺機,道:「當然要聽。」

寇仲讚歎道:「要忍也須講策略講詐術,而李密則是此中高手。李密為避王世充與宇文化骨左右夾擊,竟厚顏向東都王世充捧出來的傀儡皇帝示好,並表示願平宇文化骨以贖罪,去其後顧之憂。」

徐子陵皺眉道:「但這麼做不會對他的聲譽造成嚴重的損害嗎?」

寇仲續道:「在這謠言滿天飛的時候,誰弄得清楚那段消息是真,那段消息是假。不過王世充確怕李密任由宇文化骨進攻東都,樂得暫且按兵不動,來個坐山觀虎鬥,最好李密和宇文化骨來個兩敗俱傷,或是堅持不下,那對他就最理想不過。」

徐子陵奇道:「你怎能知得這般清楚呢?」

寇仲道:「一半是聽來的,一半是猜出來的,哈!你該知我的聯想力有多豐富吧!」

接著拍腿道:「宇文化骨將輜重留在滑台,率軍進攻黎陽。李密又忍了他,命守黎陽的徐世績避其鋒銳,西保倉城。但不用說半點糧草都不會留給宇文化骨哩!」

徐子陵聽出興趣來,追問道:「宇文化骨難道不可以乘勢追擊嗎?大軍壓境下倉城豈能守得住呢?」

寇仲道:「這你就不得不佩服李密了,他親率二萬步騎進駐附近的清淇,與徐世績遙相呼應,深溝高壘,偏不與宇文化骨正面交鋒。如宇文化骨攻倉城,他就扯他後腿,形成對峙不下的僵局。問題是宇文化骨缺糧,李密這老狐狸還詐作與之議和,使宇文化骨這笨蛋以為可暫息干戈,不再限制士兵的口糧。李密就於此時與他大戰於童山,宇文化骨糧盡而退,敗走魏郡,勢力大衰。李密之所以能勝,非是宇文化骨智計不及他,又或軍力兵法不足敵,而是輸在李密的忍功上。」

接著雙目放光道:「所以只要能破去李密這忍字訣,我便可使無敵的李密吃到生平的第一場大敗仗,並使他永遠不能翻身,而機會就在眼前,只要讓我見到王世充,就有辦法令他聽我之言,否則天下就是他李密的了。」

徐子陵心中劇震。

寇仲說得不錯,也確把握了李密的長處及優點,只要針對他的長處定計,李密的優點便反會成為他的缺點,而寇仲則有足夠的才智去布下陷阱,讓李密上當。

任李密智深如海,也勢想不到會有寇仲這樣一個可怕的大敵在旁暗中窺伺,並掌握到他的策略,伺機加以痛擊。

問題是寇仲如何令王世充聽他的話呢?

在目前的情況下,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此時跋鋒寒捉了頭小獐回來,中斷了兩人的對話。

黃昏時分,三人離開山區,抵達汝水南岸一座密林時,已是夜幕低垂。

明月尚未現身的夜空,星光點點,壯麗感人。

跋鋒寒拔劍劈下一截樹榦,削去枝葉,道:「我將這截樹榦拋到河心,再借力渡往對岸,誰先上?」

寇仲笑道:「小陵先上吧!誰先誰後都該沒有分別。徐子陵忽地低聲道:「似乎有點不妥當,不知如何,離開了山區後,我便有心驚肉跳的感覺,有點像那趟在巴陵城外的情況。」

跋鋒寒駭然道:「我本身亦是擅長跟蹤和反跟蹤秘術的人,剛才已利用種種方法,測試有否給人綴著。假若子陵的感覺無誤,那這伏在暗中的敵人,至少應是曲傲般級數。」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那他為何還不動手呢?說不定是沒有把握同時對付我們,故須等待幫手,且很可能就是曲傲本人,又或他計畫在我們過河時才猝然出手偷襲,先殺我們其中之一,才從容收拾其他兩人。」

跋鋒寒道:「管他是誰,就算是曲傲又如何?我們設法把他引出來,再以雷霆萬鈞的攻勢,把他殺死,好去此禍根。」

徐子陵搖頭道:「現在絕非強逞勇力的時候,我們的行蹤既落在敵人眼中,這到洛陽之路將會是荊棘遍途,若我們只懂以狠鬥狠,最後只會落得力戰而死之局,多麼不值。」

寇仲皺眉道:「那你有甚麼提議?」

徐子陵問道:「襄城是誰的地盤?」

跋鋒寒道:「當然是王世充的,否則東都早完蛋了。」

寇仲壓低聲音道:「若有人在旁窺伺我們,定以為我們欲要渡河,假設我們忽然沿河狂奔,直赴襄城,那對方除了銜尾狂追外,再別無他法。」

跋鋒寒欣然道:「襄城外全是曠野空地,無法掩蔽形跡,那我們便可知道這人是誰了!」

三人商量了很完整的計畫和應變的方法後,移到河旁。

跋鋒寒運力把手持的樹榦拋往河心。「撲通」!

水花四濺。

三人一聲呼嘯,沿著河岸朝襄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襄城位於汝水北岸,控制著廣大的山區與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非常險要,乃兵家必爭之地,對東都洛陽的安危更是關係重大。

襄陽城牆,四周連環,牆體堅固雄偉,門闕壯觀,箭樓高聳,景象肅殺。

他們在離襄城裡許遠的河段,才渡過汝水,掩到引汝水而成的護城河旁,伏在草叢裡。

回首後望,整片曠野空空蕩蕩的,不見半隻鬼影。

高達十五丈的城牆上燈火通明,照得護城河亮如白晝,就算有蒼蠅飛過,也難逃守城兵衛的眼睛。

除了硬闖外,實無其他入城方法。

跋鋒寒嘆道:「若真有人跟蹤,那這人真是高明得教人心寒。」

寇仲沉聲道:「子陵的感覺屢來屢驗,絕錯不了。」

徐子陵凝視遠方一座小山丘上,肯定地道:「敵人就在那座山丘之上。」

跋鋒寒眉頭大皺道:「我們應否立即繞道趕往洛陽呢?總好過在這裡進不是,退又不是。若讓敵人布好天羅地網,我們便有難了。咦!有馬蹄聲!」

徐子陵和寇仲功聚雙耳,立時收聽到北面三里許處正有大隊軍馬朝襄城奔來。

寇仲大喜道:「這叫天助我也,有機會混入城了。」

「叮」!

三個杯子碰在一起,跋鋒寒笑道:「今晚明月當空,大敵即至,就讓老跋我作個小東道,仲少、子陵,你們定要賞面。」

寇仲右手一抬,杯中烈酒像一枝箭般射進喉嚨內,難得他照單全收,半滴都沒有瀉濺出來,開懷大笑道:「你還是第一趟自稱老跋,又前所未有的客氣,究竟是甚麼原因呢?」

跋鋒寒也將手上的土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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