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四章 飛馬牧場

兩人先後從小湖水面鑽出頭來,洗乾淨的衣服則掛在湖旁的小樹桿處。

寇仲仰觀天上明月,嘆道:「我們很久未試過在溪水中洗澡了!假設娘仍在旁看著我們,會是多麼美好的一回事呢?」

徐子陵雙手緩緩撥水,眼中射出傷感的神色,沒有答話。

寇仲赤裸裸的爬上湖邊一塊平滑的大石上,道:「會否是蕭銑暗中出賣我們呢?只有通過香玉山的情報網,消息才可以散播得這麼快。」

徐子陵道:「這個可能性很大。換了是其他有心人,只會怕泄出消息,以至被他人捷足先登。」

寇仲從大石站起來,擺出一個即將跳水的完美姿態,側頭思索道:「但這樣做對蕭銑有甚麼好處?假設楊公寇藏落在別人手上,對他只會有百害而無一利。」

徐子陵苦笑道:「像蕭銑這種老狐狸,實在很難猜出他打甚麼鬼主意,說不定他是想我們知難而退,乖乖的回去投靠他,當然還要順手獻出『楊公寶庫』的秘圖哩!」

寇仲動容道:「這猜測頗合情理。」

聳身而起,投進水裡。

徐子陵見他跳得快意,也學他般躍到石上,再故意重重一頭栽進湖水裡,濺起漫天水花。

寇仲游到他旁笑道:「陵少的心情似乎很好呢?」

徐子陵欣然道:「有甚麼須不開心的?妖女的身份既被識破,我們又功力大進,有把握應付任何強敵,你說有甚麼須擔心的。」

寇仲心中一動道:「要不要試試我們現在厲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像回覆了兒時愛鬧玩的心情,道:「仲少你有甚麼好提議?」

寇仲微笑道:「剛才那十七個傻瓜看來都有兩下子,若我們翻過山去追他們,說不定仍可把他們截著,順手搶兩匹馬兒也是好的。陵少你有沒有更好的意見?」

徐子陵哈哈笑道:「怎敢有意見?現在我們先比賽穿衣服,後比腳力,如何?」

寇仲一聲怪叫,嘻哈聲中,兩人全無高手風範的爭先恐後爬上嫩綠的湖岸去。

天剛破曉。寇仲和徐子陵並排挨坐路旁,背靠一棵粗須數人合抱的老楊樹,神采飛揚的吃著山上采來的鮮果,說不盡的閑適寫意。

蹄聲隱隱從路子另一端遠處傳來。

寇仲吐出果核,得意地道:「送馬兒的傻瓜到了,定要問出他們是從哪裡聽到有關我們的消息。」

徐子陵盤算道:「他們該是曾在路上歇息,否則沒有理由落後我們那麼長的一段時間。」

寇仲哂道:「管他的娘,這種不知死活的傢伙,最好就拿來試刀。」

徐子陵皺眉道:「你何時變得這麼殺氣騰騰的,沒必要最好不要殺人,這叫積陰德,明白嗎?」

寇仲笑道:「徐爺教訓得好,小子怎敢不從。嘿!自出道以來,請問我可曾試過濫殺無辜?」

徐子陵沒好氣道:「誰是無辜?還不是由你寇大爺隨自己的意思去決定嗎?」

寇仲默然半晌,然後忽有所悟的道:「你這番話很有意思,說到底,人世間的所有紛爭,都可算是一種思想的鬥爭。」

頓了頓續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希望別人接受,鬥爭亦從而展開。像李小子便有李小子的想法,我寇仲也有自己的一套。誰人成功,另一方不管服或不服,都要接受對方的一套,否則便要被消滅。當然這是指大家目標相同而立場不同時,才會出現這種情況。否則就像你和我般,河水永不犯井水。」

徐子陵笑道:「這是否廢話呢?簡簡單單的事弄得如此複雜。不若直截了當的說,皇位只有一個,也只有一個人能坐上去,這樣不是清楚明白嗎?」

寇仲正容道:「其實我是想到另一個問題,就是若要爭天下,必須先有一套完美的思想,使別人有所適從,這包括了完整的計畫、理想,至乎日後權力分配和統治的方式,這就叫做旗幟鮮明。否則只像那四大寇般,上上下下都不知自己在幹甚麼。」

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怪笑道:「像李密以前公布楊廣十大罪狀,便昭告天下,他李密若當上皇帝,絕不會再犯楊廣這些老毛病,於是立時令他聲譽提高,權勢大增,既不費力又不用花一兵半卒,多麼划算。」

徐子陵動容道:「你這小子果然有些想頭。」

此時蹄聲漸近。

寇仲跳將起來,攔在路心,恭候快要從彎角轉入眼前直路的敵人。

徐子陵則仍安然挨坐,吃著手上最後一個野桃。

寇仲傾耳細聽,發覺來騎至少達三十之眾,可能對方與其他夥伴會合,故人數增加了一倍,唯一令他不解處,卻是蹄聲輕重不一。

敵人雖實力大增,寇仲卻只覺更加有趣。

體內真氣像流星趕月般以螺旋的方式往來於天靈、湧泉諸穴,使他渾身充盈著爆炸性又冰寒無比的勁力,腦筋更變得至靜至冷,不含任何半絲擾人的情緒。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潭清澄的井水,只客觀地反映著這世界。

這種感覺維持了數息的光景,他便「驚醒」過來,回覆了以前的心境。

那就像由天上回到地下,給打回原形。

寇仲正要向徐子陵報訊時,敵方最先頭的兩騎由彎路轉入直路來。

而當寇仲晉入那奇異的境界時,徐子陵亦立時生出感應。

在那數息的時間內,寇仲明明卓立路心,但徐子陵卻有種寇仲已化為無形的玄怪感受。

他再察覺不到寇仲身體傳來的寒氣,至乎他的存在。

接著一切便回覆原狀,寇仲往他瞧來,張口結舌,一臉錯愕。

來騎不住湧入直路。

策騎的大漢一式灰色勁裝,襟頭綉著一匹背生雙翼的飛馬,共有十二人,其他十多匹都是無鞍的野馬,給繩子串連起來。

徐子陵見寇仲仍獃頭鳥般站在路心,叫道:「認錯人了!快回來!」

這時趕著野馬而來的隊伍離寇仲只有兩丈許的距離,帶頭騎士是個中年壯漢,眇了一眼,臉容古拙,獨目仍是閃閃有神,見有人攔在路心,一聲叱喝,示意隨後的人勒馬減速。

寇仲才如夢初醒的向那人打躬作揖,表示歉意。狼狽的回到徐子陵身旁,還擺手示意對方繼續行程。

中年壯漢已猛勒馬頭,健馬人立而超,首先停下。

其他人見狀紛紛勒馬,整隊人馬剛好停在兩人前方丈許路上處。

十二個人二十三隻眼睛,像二十三支箭般落在兩人身上,連噴著白氣的馬兒,都朝他們投以警惕的眼神。

寇仲自知理虧,陪笑道:「是我們認錯了人,請各位多多包涵。」

獨目大漢旁的矮瘦老頭從掛在馬腹的行囊拔出一枝煙管,陰側側笑道:「好小子,看你兩個軒昂高俊,各具奇相,卻是好的不去學,竟學人當起攔路剪徑的小毛賊。現在見我們不好惹,又立即縮退,你們是否還有羞恥之心呢?」

除了那獨目大漢外,其他漢子均哄然大笑,極盡嘲譏的能事。

寇仲這人確是奇怪,雖遭對力出言侮辱,但知道只是一場誤會,竟毫不動氣,微笑道:「這位老人家誤會了,我兩兄弟最不屑就是剪路強盜的行徑,剛才的確只是誤會罷了。」

另一名漢子嘲弄道:「你們不愛當強盜,只是資格的問題。只看你背上那把快生誘的刀,便知你們是小毛賊了…哈…」

眾人再次大笑。

其中數人更拔出兵器,準備動手。

包有人向仍挨坐地上的徐子陵喝道:「那小子,還不跪起來求饒?」

徐子陵緩緩起立,拍掉身上的灰塵,看也不看對方,逕向寇仲道:「走吧!」

矮老頭一邊給煙管裝上煙絲,一邊冷笑道:「走得那麼容易嗎?在江北一帶,誰敢攔我們飛馬牧場的路。」

其他人一聲叱喝,散了開來,團團把他們圍著,當得上「行動如風」這形容。

寇仲向徐子陵苦惱地道:「這回可沒法子呢!」

有人陰陽怪氣的介面道:「你說得正是!就讓我們兩個小毛賊下跪求饒吧!說不定飛馬牧場的大爺會格外開恩呢?」

他模擬徐子陵的口音作回答,非常抵死,登時引來另一陣鬨笑嘲弄。

徐子陵漫不經意的朝此人瞧去,原來是隊中最年經的小夥子,年紀在十七、八歲間,曬得黑黑的,一口牙齒卻是雪白整齊,使他不算好看的尊容順眼多了。此時他把下巴翹起往前伸出,眯著眼睛擺著一面嘲弄的表情。

突然有人大喝道:「不要妄動!」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內,眾人均感愕然。

發話的正是那獨目大漢,這時他凝神打量寇仲和徐子陵,沉聲向正劃火燃著煙絲吞雲吐霧的瘦老頭道:「許公見過在重圍之中,神態仍能這麼從容不迫、言談自若的小毛賊嗎?」

姓許老頭露出錯愕神色,再用神審視兩人,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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