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二章 網中之魚

黃昏時分,天色逐漸暗沉下來。

春在樓的高牆內傳來一下清脆的鳥鳴聲,寇仲看過左右無人,忙以鳥鳴作出回應。

徐子陵翻下牆來,與寇仲掠到遠處一道橫巷內,才止步道:「一切布置妥當,依計畫在院內指定的樹頂處拉起了五條天蠶釣絲,你那方面的情況如何呢?」

寇仲得意地道:「當然沒有問題,我們先到今早到過的館子坐坐,吃少許東西,才依計行事。」

鬧哄哄的館子,大半都是江湖人物,話題自離不開寇仲、徐子陵和東溟公主昨晚大鬧春在樓的事件。

寇仲豎高耳朵細聽片晌,眉飛色舞道:「原來我們在江湖上的口碑這麼好!」

徐子陵沉聲道:「過了今晚再說吧!」

寇仲點頭道:「我這人就是這樣不好,很易得意忘形,是了!不知風濕寒和臭公主躲到哪去呢?若是躲到一間小房裹,臭公主必然貞操不保。」

徐子陵若無其事道:「現在哪還有情去想這種事,我反而在擔心宋玉致沒有知機離城呢!」

寇仲默然半晌,嘆道:「看來你真的一點不把單琬晶放在心上,否則聽到我這麼說,神情怎都該有些不自然的。」

徐子陵笑罵道:「好小子!竟對我也動機心加以試探。時候差不多了,走吧!」

兩人結賬下樓,踏出街門,同時色變。

只見又大又圓的明月在東方大際剛露出仙姿,夜空萬里無雲,月色遍九江城,與昨夜的層雲蔽天,完全是兩回事。

寇仲失聲道:「槽了!在如此明月當頭之下,只要有人抬頭賞月,我們就完了。」

徐子陵低聲道:「人多耳雜,到別處再說。」

片刻後兩人翻入了一戶大宅人家的院子,脫掉外衣偽裝,又抹去臉上粉漿,露出真面目,穿的都是黑色的緊身夜行衣。

寇仲把先一步藏在那大刀和鞭子取出來,佩戴好後,才苦笑道:「這叫人算不如天算,怎想得到月兒這麼快就鑽出來呢?」

徐子陵道:「怨也沒用,我們先去看看形勢,若明知不可為,只好乖乖由水道離開算了。」

兩人竄高伏低,不一會到了剛才那座酒樓的瓦背頂,朝春在樓遠眺細察。

寇仲大訝道:「奇怪!為何完全不見明崗暗哨一類的東西呢,難道任少名怕死不敢來了。小陵你有甚麼感應?」

春在樓後院專用為款待貴賓的十座別院均燈火通明,隱有管弦絲竹之聲傳來,由於時間尚早,只偶有婢僕在園中走動。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道:「我有不安詳的感覺。」

寇仲呆了半晌,低聲道:「是否該鳴金收兵呢?」

徐子陵緩緩搖頭,虎目射出寇仲從未見過的精芒,平靜地道:「假若我們未知虛實就臨陣退縮,此事將會在我們的心靈留下難以縫補的缺陷和疤痕!使我們永遠都不能達至登峰造極的武道境界,亦代表了我們仍恐懼死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心中狂涌而來的豪情壯氣,奮然道:「說得好!縱使敵人張開羅網恭候我們兄弟兩人,我們都要深入虎穴去捋任少名的虎鬚,這就叫置諸死地而後生了。」

徐子陵瞧著那道朝春在樓流去的小河,道:「這道河橫穿春在樓的後院,明眼人都知是潛入春在樓的捷徑,所以我們絕不可從水道去。」

寇仲嘆道:「問題是任少名來或不來?若來的話,春園附近必是密布高手,既不能從空中去,則只有在地上行,如此實難避免陷入重圍,力戰而亡的結局。」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到橫繫於兩樹間的釣絲嗎?」

寇仲目光落在二十丈許外,春在樓後院外橫跨兩棵老榕頂上的空間,由於受樹蔭月影的影響,運足目力仍難見到自己親手繫上的釣絲,遂搖了搖頭。

徐子陵道:「我曾作過試驗,只要你朝上衝去,到近約一丈的距離時,會覺察釣絲微僅可見的反光,便可準確把握到釣絲的位置。」

寇仲慶幸道:「若用的是漆黑的索子,在這樣月色下,必然無所遁形。」

徐子陵冷靜地道:「我們必須改變計畫,就是當肯定任少名到了春園內時,才以雷霆萬鈞之勢,硬闖春園。一擊不中,立即借釣絲遠而去。此必大出敵人意料之外,教他們連我們的衫尾都摸不著。」

兩人又研究了硬闖的路線和方法,這才藏好身形,輪流監視春園的情況,靜候「青蛟」任少名的大駕。

寇仲一邊遙遙觀察漸見熱鬧的春在樓,一邊輕輕道:「我們打一開始就想到洛陽去,可是直至今天仍去不成,今趟返巴陵後,立即就要北上,途中該否到洛陽打個轉呢?」

徐子陵正仰卧背著春在樓那片瓦坡月照不及的暗影,細數天上的星星,聞言嘆道:「不要過分高估自己的運道,且和氏璧還牽涉到慈航靜齋的尼姑高手,小心吃不完兜著走,那時累及小弟呢。」

寇仲苦惱道:「又給你猜中了,你可否扮蠢一點呢?」

旋又嘆道:「照我看宋玉致對你的印象似乎比對我好多了。嘿!你有沒有興趣。她絕不比單琬晶或沉落雁差吧?」

徐子陵不悅道:「你不知她被爹許了男家嗎?」

寇仲哂道:「老子才不信這一套,天下都可改了,何況只是口頭說說的婚約?不過真奇怪,她怎都該有十八歲,為何仍未過門呢?其中定有點問題。」

徐子陵淡淡道:「你要怎樣就怎樣好了,何用找這麼多藉口?」

寇仲忽低呼道:「我的娘!任少名來了。」

徐子陵翻過身來,爬到寇仲身邊,探頭出瓦坡頂,往春在樓春園的方向瞧去。

只見人影幢幢,雖看不清楚來者是誰,但總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否則那來這麼多隨從。

十多人魚貫進入春園,只留下四名保鏢模樣的守在門外。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覷。

難道任少名一點都不怕有人行刺?

寇仲道:「會否是個陷阱呢?不過說不定他真以為我們早溜掉了。」

徐子陵苦笑道:「現在只有求老天爺保佑,去吧!」

兩人翻落瓦面,迅若鬼魅的飛身掠上另一座房子,再沿著河旁的草樹潛到春在樓的外牆處,舍下面的入水道不入,翻過高牆,落到春在樓後院的花圃處,半點不停留的竄上了附近一棵大樹枝葉茂密處,居高臨下察看形勢。

十座別院均傳來歡笑絲竹的聲音,隔了一座別院的春園更是特別喧鬧。

除了守在正門的四名大漢,春園四周都不覺有護衛保鏢。

徐子陵特別再一次點出釣絲的位置,然後道:「我們分頭搜索,看看任少名有否派人埋在暗處,然後在春園後那棵大樹上碰頭,到時再決定怎麼下手。」

寇仲點頭答應,兩人立即分頭行事。

一刻鐘後,他們先後抵達春園後那株比別院尚要高上丈許的榆樹上。

徐子陵嘆道:「這是不合常理的,就算任少名不擔心,他的手下亦不會這麼疏忽的。」

寇仲瞧著下方春園的瓦頂,苦笑道:「我也覺得很不妥當,不過可能任少名根本不把我們或任何人放在心上。若我們這樣退兵,說不定錯失了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真想先去偷看一下,但定然瞞不過任少名的耳目。」

徐子陵沉聲道:「我們分由左右撲入春在園去,一見額上紋有青龍的麻臉壯漢,立即撲殺。如若是陷阱,就由前門突圍,記七號救命釣絲就在離大門十五丈處兩棵大樹之間。」兩人下了決心,疾掠而出,無聲無息的落到瓦面上,再分左右翻下去,破穿而入。

「砰!砰!」

窗木鬲碎裂。

兩人同時進入春檎在園的大堂。

剎那間他們的目光遍覽全廳,立知中計。

廳堂內正門對的那一端設有兩張檯子,坐了十多名大漢,不但見不到長得像「青蛟」任少名那模樣的人,連青樓姑娘和婢子都沒有半個,台上放的更非酒菜,而是各式各樣的兵器,正嚴陣以待。

寇仲和徐子陵觸地彈起時,敵人已蜂湧撲來。

兩人在廳中會合,正想先一步在給敵人纏上前硬闖正門,風聲驟響,一朵彩雲由正梁處投往兩人頭頂去,教兩人想騰躍而起,亦有所不能。

同一時間春園外亮起了無數火炬,照外面明如白晝,卻不聞任何喊叫之聲。

只是片刻時間,兩人立即由神出鬼沒的刺客,變成了網中之魚,陷身重重圍困之內。

尖銳陰寒的氣勁,壓頂而至。

寇仲大喝一聲,大刀朝上搠去。

徐子陵則雙掌上托,右掌如舉千斤重石,左掌卻是飄忽無定,令人生出怪異之極的感覺。

彩雲間忽現出一個禿頂的美女,正是「艷尼」常真。

她那對能勾魂攝魄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嬌嫩的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如絲的細眉下眼角朝上傾斜,顴高鼻挺,粉紅的嘴唇配著整齊的雪白牙齒,迫人的艷光,像太陽般照耀著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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