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章 井邊悟道

在離寇仲和徐子陵登岸處約十多里的東平郡鬧市中一座酒樓二樓處,他們叫來酒菜,大吃大喝。

臨別時,李世民贈了他們一筆可觀的錢財,寇仲當然不會客氣,所以立時變得意氣風發,出手闊綽。

徐子陵按著酒壺,勸道:「不要喝了,看你快要醉倒哩。」

寇仲推開他的手,自斟自飲道:「就讓我醉他娘的這一趟吧!保證以後再不喝酒了。」

徐子陵氣道:「不是說自己看通了嗎?現在又要借酒澆愁,算甚麼英雄好漢?」

寇仲眯著醉眼斜兜著他,推了他一把怪笑道:「這叫借酒慶祝,慶祝我仲少第一趟學人戀愛便愛出了個大頭佛來。哈!就為她奶奶的醉那麼一次,將來我定要她因嫁不著我而後悔。柴小鬼算甚麼束西,竟敢看不起我。來!乾杯!」

徐子陵拿他沒法,見酒樓內僅有的幾個客人都拿眼來瞧,只好舉杯相碰,閉口不言。

寇仲此時不勝酒力,伏到台上咕噥道:「夠了,現在讓我們到隔鄰那所青樓去,揀個比她美上百倍、千倍的女人,看看是否沒有她就不成。」

徐子陵乘機付帳,硬把他扯了起來,扶他下樓,口中順著他道:「去!我們逛窯子去。」

寇仲登時醒了小半,道:「可不要騙我,一世人兩兄弟,你定要帶我到青樓去,還要給我挑選最可愛的俏娘兒。」

這時兩人來到街上,正是華燈初上時刻,本應熱鬧的大道卻是靜似鬼域,秋風颯颯下只間中有一兩個匆匆而過的路人,一片蕭條景象。

徐子陵苦笑道:「看來你仍然清醒!」

寇仲色變道:「原來你並不打算帶我到青樓去,這樣還算兄弟?」

徐子陵硬撐道:「我有說過嗎?」

寇仲忽地掙脫徐子陵的扶持,蹌踉走到道旁,蹲身俯首,「嘩啦啦」的對著溝渠嘔吐大作。

徐子陵撲了過去,蹲低抓著他肩膊,另一手為他搓揉背心,心中難過得想哭。

他從未見過寇仲這麼不快樂的。

寇仲嘔得黃膽水都出了來後,低頭喘著氣道:「小陵!我很痛苦!」

徐子陵嘆道:「你的愛情大業尚未開始,便苦成這樣子,假若李秀寧曾和你有海誓山盟之約而又移情別戀,你豈非要自盡才行。」

寇仲搖頭道:「你不明白的了,昨晚你和李小鬼研究賬簿時,我逗她說話都不知多麼投契,她還表現得很關心我的。」

旋則凄然道:「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她只是代李小鬼盤問我們的來歷,由始至終她都沒有放我寇仲在心上。」

徐子陵頹然道:「早該知道這些高門大族不會看得起我們這種藉藉無名的小腳色的!今趟你是否自尋煩惱呢?」

寇仲顯巳清醒過來,虎目異光爍動,沉聲道:「好兄弟放心吧!經過這回後,我寇仲再不會那麼輕易對女人動情了。」

徐子陵試探道:「還要去逛窯子嗎?」

寇仲凄然搖首,讓徐子陵扶著他站了起來,道:「找家客棧度宿一宵,明早立即起程到滎陽,待找到素素姐後,我們便……哈!」

徐子陵扶著他沿街緩行,奇道。:「有甚麼好笑的?」

寇仲搭著他肩頭,愈想愈好笑道:「事實上老天爺待我們算是不薄,至少我們巳能進窺上乘武功門徑,練成了娘說的第一重境界。囊里既有充足銀雨,又起碼知道『楊公寶庫』在京都躍馬橋附近某處,更得到了可害得宇文化骨真的化骨的賬簿,我卻仍要為一個女人哭哭啼啼,確不長進。」

徐子陵欣然道:「這才是我的好兄弟,但你還想當皇帝嗎?」

寇仲默然片晌,停下步來,認真地道:「我們自懂事開始,便要看別人臉色做人,這樣有啥生趣。是否想當皇帝我不敢說,但總之我不想再屈居人下,我們有甚麼比別人不上呢?」

徐子陵同意道:「我們確不輸虧於任何人。」

寇仲呵呵笑道:「就讓我們闖出一番事業來吧,讓娘在天之靈也感欣慰,以後再沒有人敢當我們不是東西了。」

徐子陵聽得豪情大發,高唱當時流行的曲子道:「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

寇仲接下唱道:「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

兩人邁開步伐,朝前奮進,齊聲唱下去道:「西馳丁零塞,北上單于台。登山見千里,懷古心悠哉。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

拌聲在昏黑無人的街道上激蕩迴響。

寇仲和徐子陵終暫別了東躲西逃的生涯,可放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兩人來到一口水井處,坐倒井欄旁。

寇仲探頭瞧進水井去,見到井底的水正反映著高掛晴空的明月,笑道:「這就叫井內乾坤,比老爹的袖裹乾坤更深不可測。」

徐子陵學他般伏在井口處,苦笑道:「這東平郡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所有客棧都客滿了,偏是街上卻泠泠清清的。咦!」

寇仲奇道:「你在看井中之月嗎,有甚麼好大驚小敝的?」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虎目放光道:「我打像把握到了點甚麼似的,卻很難說出來。」

寇仲呆了半晌,再低頭細看井內倒影,恰好有雲橫過正空,月兒乍現倏隱,心底確泛起某種難以形容的味兒。

徐子陵夢囈般道:「娘不是說過她師傅常謂每個人都自具自足嗎?這口井便是自具自足了。井內的水就等若人體內的寶庫,可擁有和變成任何東西,像這一刻,明月都給它升到井底去,你說不真實嗎?事實卻是真假難分,只要覺得是那樣子,就該是那樣子了。」

寇仲一對大眼亮了起來,一拍井欄道:「說得好!再看!」隨手執了塊石子,擲進井內去。

「噗通!」一聲,明月化成蕩漾的波紋光影,好一會才回覆原狀。

徐子陵喜叫道:「我明白了,這實是一種厲害的心法,以往我對著敵人時,開始時仍能平心靜氣,就像井內可反映任何環境的清水。可是一旦打得興起,便咬牙切齒,甚麼都忘了。」

寇仲嘆道:「你仍未說得夠透徹,像我們見著老爹時,便像老鼠見到貓般,上趟對著尚公亦是那樣。假若我們能去盡驚懼的心,像平常練功那樣守一於中的境界,便能變成這井中清水,可反映出一切環境,與以前自有天淵之別。」

徐子陵側頭把臉頰貼在冰涼的井緣上,嘆道:「我高興得要死了,若能臻至這種無勝無敗,無求無欲,永不動心的井中明月的境界,就算短命十年都甘願。」

寇仲尚要說話,足音把兩人驚醒過來。兩人循聲望去,見到兩名配著長劍的大漢正朝水井走來,其中穿灰衣的喝道:「小鬼不要阻著井口,老子要喝水呢。」

寇仲笑道。「讓小鬼來侍候大爺吧!」

兩人夾手夾腳放下吊桶,打了清水上來。

那兩名大漢毫不客氣接過喝了。

另一人道:「小鬼都算精乖,這麼夜了,還磨在這裡幹嗎?」

徐子陵道:「閑著無事聊天吧,。請問兩位大叔要到哪裡去?」

灰衣大漢冷冷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告訴你又怎樣,夠資格去嗎?」

話畢和同伴走了。

兩人對望一眼,都為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寇仲道:「橫豎無事,不若吊尾跟去,看他們神氣甚麼?順便找個地方將就渡過這一晚也好。」

徐子陵欣然同意。

兩人童心大起,展開輕功,飛檐越壁,如履平地,真箇得心應手。

忽然間他們進入了以前只能於夢想得之的天地間,那種與一般人的世界雖只一線之隔,但又迥然有異,只屬於絕頂高手方可臻致的輕功境界,使他們充滿了神秘不平凡的感覺。

他們的心化成了井中之水,無思無礙,只是客觀地反映著大宇宙神秘的一面。

當他們的頭由一處屋檐探出來時,那兩名大漢剛由橫巷走進一條大街上。

只見座落城南的一座巨宅門外,車水馬龍,好不熱鬧。門內門外燈火輝煌,人影往來,喧笑之聲,處處可聞。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原來所有人都到了這裡來,定是壽宴婚宴一類的紅事,我們也去湊個興如何?」

徐子陵道:「難怪那兩個混蛋笑我們沒資格去了。只看派頭,便知這辦喜事的人非同小可,沒有請帖,怎樣混得入去。」

寇仲似從李秀寧的打擊完全回覆了過來,充滿生趣的道:「前門進不了,就走他娘的後門,現在找們衣著簇新,只要混得進去,誰都不會懷疑我們是白撞的!」

寇仲不待他答應,逕自躍下橫巷,舉步走出大街。

徐子陵只好追著他去了。

兩人肩並肩朝街角的大宅走去,這才發覺剛才那角度看不到的府門對街處,擠滿看熱鬧又不得其門而入的人群,少說也有數百人之眾。

一群三十多名身穿青衣的武裝大漢,正在維持秩序,不讓閑人阻塞街道,防礙賓客的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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