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拼圖 第八節

麻里亞說這間屋子是「望樓庄的玩具箱」有點言過其實了。因為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了,所以我們就決定去麻里亞的房間安排一下我們明天的行程。她的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壁紙和窗帘和我們是一樣的。

麻里亞一屁股坐到床上,彈簧床發出了輕微的悲鳴聲。江神學長坐在床頭櫃前的凳子上,我見也沒有其他椅子了就坐在了麻里亞的旁邊。

「這兒的早飯是七點半到八點,所以我們就在這之後安排行程吧。」麻里亞說,「那早飯之後我們怎麼安排?早上我們去游會兒泳還是騎自行車環島一周呢?」

「我想先環島看看。」我說,「我們不要漫無目的地環島,一邊騎一邊調查莫埃人像的朝向怎麼樣?」

「但是,這很累哦。莫埃人像不止在路邊。哎,算了,那我們就騎自行車環島游吧。先稍微調查下莫埃人像的朝向,再遊覽下島上的景點。島上有很多可以讓你們一飽眼福的山丘和奇石。中途我們再順道去一趟平川老師家,下午去海水浴。」

什麼嘛!明天的行程全由麻里亞一個人決定了。江神學長和我都不是一進餐廳點餐就附和別人說「我也是」的那種缺乏主動性的人,但只要嘴快的麻里亞在場就不一樣了,不過這倒也方便我們了。比如今天。

「我今天想早點兒睡啊。但我帶了露絲·倫德爾的新書來呢。」

「倫德爾啊,是挺有趣的。但現在已經沒有剛開始看時的那種震撼了。」

「喂,麻里亞,你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就那樣的作品別的作家都寫不出呢。我準備在秋天的社團報紙上寫篇《露絲·倫德爾論》呢。倫德爾已經是巨匠了。江神學長你也這樣認為吧?」

關於現代英國推理小說的臨時座談會開始了。總之最後就是回歸到個人喜好上的爭論,所以討論的內容在這就省略了。我們的話題越聊越廣,後來就聊到了如何看待作為推理小說作家的科林·德克斯特的能力這個問題上了。

「不行!」

突然傳來這句話。我們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不行。我不想在爸爸期待已久的假期中說這樣的話惹他生氣。幹嗎非要在這兒提錢的事呢?而且時機也不對。」

「父親現在心情不錯,不正是說的好時候嗎?現在他心情不錯所以稍稍那麼一說不就行了嗎?父親雖然很討厭我,但你是他疼愛的女兒呀,你跟他撒撒嬌,說幾句好話,他不就乖乖地掏錢給我們了嗎?」

「我說不出口。你自己去說吧。」

「就因為你說不出口所以就放棄不是太可惜了嗎?你讓我去說?開玩笑!只要我一說完,他肯定就跟機關槍似的用他那男高音開始對我說教。然後就手舞足蹈、得意揚揚地全面否定我的人格。讓我去說是下下策。你明白嗎?」

「又是這樣……但是我不會應付爸爸啊。」

聲音是從窗子下面傳來的,是牧原純二夫妻倆。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好像在談什麼。不知不覺中聲音提高了,所以就沒有注意到他們頭頂的房間里還有人。

「啊,不會應付!那個人一年到頭都用那大嗓門說教。這真是全天下我最不願意見到的岳父了。」

「我求求你,別說了。那可是我爸爸!我受不了了。我身邊就你和爸爸兩個親人了,但你們卻互相看不順眼,我很難做的。之前你要不用那麼難聽的話說爸爸就好了。」

「我的話還不是最難聽的吧。我們來這之前的晚上,他和你在廚房說了很多對吧。我可是在洗澡的時候聽得一清二楚。一年好不容易來一趟女兒的家你看他說什麼。什麼『你明白了吧。不要虛度光陰,趕緊回去』之類的。那個人怎麼這麼多廢話呢?他不光不正眼看我,他也沒有正眼看你呀!」

「哎,他確實說得太過分了。你聽見我們說的話了,就該知道我聽他這麼說後並沒有沉默呀。我當時可是敲著桌子說『爸,純二身上那麼多優點,你好歹也要看到一個吧』。」

「是嗎?我拜託你想想一個男人洗澡時聽到這樣的對話有多麼可憐!」

「老公……」

「明明有一大筆財產卻連區區的五百萬日元都捨不得借給自己的女兒和女婿!他就這麼想看我的店倒閉嗎?是,我這個店和犬飼的連鎖店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但那也是我開了五年卡車好不容易開起來的店呀。」

「嗯,這個我知道。所以……」

「就這麼想讓這個店倒閉嗎?連五百萬都不借給我們就是想這個店被別人搶走!」

「別說了,老公。說著說著你就激動起來了。我明白了。我會去跟爸爸說的,就在島上的這段日子裡去說。」

談話中頓了一會兒。

「越早越好。」

「嗯,我明後天就去說。在這個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嗯,我也在乎你呀。」

響起了衣服摩擦的聲音。兩個人好像在擁抱。接著就是兩個人離開的腳步聲。

之後就剩下我們幾個人沉默不語。

「走了。」我故意咳嗽了幾聲,「這樣偷聽別人說話,真不厚道啊。」

「那誰讓他們一直站在那兒啊,我們可是坐著沒動。說什麼偷聽真是太難聽了。」

麻里亞馬上更正了我的說法。

「但真是奇妙啊,一聽到別人在說悄悄話我們三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閉嘴了。這到底是人的共性,還是我們幾個人的人品問題呢?」

不是這樣的。如果讓他們兩個人聊天聊到一半時意識到頭頂上的房間里還有人的話,肯定會不好意思的。我們是出於這種體諒別人才沒有出聲的。結果反而是我們不好意思了。

「剛才聽他一個勁兒地說什麼我的店我的店的,這個牧原也有自己的店嗎?不會是和犬飼一樣的飯店吧?」

江神學長眺望著窗外的星空,問麻里亞。一條銀河橫跨在宛如天鵝絨的夜空中。

「說起牧原的店其實就是一家很小的小吃店。他自己也說了,他的小吃店和犬飼的連鎖店差的太遠了。但好像他那個店經營的挺辛苦的,如果伯父不借錢給他的話那這個店真的就危險了。」

「那就算是這樣須磨子也太可憐了。丈夫和父親的關係那麼惡劣,她肯定頭疼死了。麻里亞你以後找老公的時候一定要先調查調查這個人和你爸爸是不是性情相投。」

「說是這樣說,須磨子姐姐這個例子也是極端了,光聽我就覺得累死了。須磨子姐姐之前可是一個自由奔放的人,結果一不小心陷入泥潭了。」

麻里亞簡要地向我們介紹了須磨予以前是怎樣「自由奔放」的。據說她在初中、高中就是他們班的班花,和眾多的男朋友交往。後來在周圍人疑惑的眼光中她選擇了令人尊敬的南丁格爾的職業,也就是護士,當了一年護士後說是身體不好就辭職了。二十三歲的時候進了大學學法律。之後接觸了美術,不僅在島上做過平川老師的模特,有一段時間甚至對這位中年畫家很痴迷。等她這股熱情冷卻之後就碰到了牧原純二。

「純二是須磨子姐姐大學同學的哥哥。好像是須磨子姐姐和朋友去音樂會遲到,純二開車送她們而且送了須磨子姐姐回家,兩個人就這麼認識了,算是一見鍾情吧。純二被須磨子姐姐迷住了,在交往的第三個月就求婚了。不過不幸的是伯父看不上這個女婿。伯父當初為了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找個好老公可是四處撒網挑選候選者,好像伯父只看得上城市銀行或綜合商社的精英、公司接班人這樣的人。」

「那你的完吾伯父是幹什麼的呢?」

「完吾伯父學生時代就和朋友合開了家會計事務所。雖說現在做的也不是什麼大生意,但在市裡擁有面積很大的土地,也算是個企業家了。哎,就因為這樣,純二第一次登門拜訪的時候,伯父就很看不起他,所以要說受傷害也是家常便飯了。」

這麼說來純二性格執拗也不無道理。

「不過這些也都是純二自己選的。當然他肯定愛著須磨子姐姐。不過他沒有對入贅有馬家和同居表示異議,也一直都在經濟上依靠伯父。我聽說一方面他是想挽救小吃店的危機,一方面是他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賭博輸了很多錢所以才來央求伯父的。所以他可沒有看上去的那麼偉大。」

「入贅還同居?剛才他不是一直在嘟囔說一年沒有來這個家了嗎?你們說的不一致啊。」

「啊,你是說那件洗澡的事呀。住在一起的話就是很難相處好啊。漸漸無法忍受下去的純二就帶著須磨子姐離開家了。雖然純二嘴上說是伯父在國立市的家和在川崎的店太遠了所以才搬走的,但其實他們之間好像發生過一些矛盾。真是的,須磨子姐姐太不容易了。自那以後她的人生也就變得不如意了。估計這次他們三個人都來到島上就是想緩和一下關係,但照這樣下去又會和以前一樣。」

麻里亞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倒不是她看不起須磨子夫妻間的私房話,只是無能為力吧。

「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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