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拼圖 第七節

櫟木做成的大餐桌的周圍,十二個人終於聚齊了。包括我們在內今天剛到的客人被請到主賓席就坐。坐在社會地位很高的長輩中間,年紀最小的我有些不自在。

菜單是蘆筍奶油湯、煎羊排、燜鰨目魚、金黃色生菜和海鮮沙拉等。啤酒喝的是喜力。

「今天我們迎來了四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各位的光臨讓我們深感榮幸。請各位在寒舍好好享受這個假期。」

有馬龍一聲音沉穩。花白的頭髮向後面梳著,目光柔和,甚至偶爾會給人有些木訥的感覺。

「我侄女平時承蒙二位照顧。今天就當我感謝二位,請別客氣。」

他邊說邊朝我和江神學長微微點點頭。要在這兒蹭吃蹭喝一周的我們倆平時也沒怎麼照顧麻里亞,所以我們誠惶誠恐地點點頭示意。

「我沒想到麻里亞說的兩位朋友竟然都是男生。不對,我聽麻里亞說給我帶了兩位私家偵探做我尋寶的助手,現在看見兩位看上去都很聰明,果然名不虛傳呢。」

有馬和人在我的對面冷笑著說道。和人的劉海長至眉毛,但毫無特徵,肩也很窄。和人是年長麻里亞五歲的堂哥,也是死去的英人的弟弟。他用纖細的指尖夾起一根煙,吸了一口又用他的男高音說:

「我之前可是深信不疑呢,心想著肯定是兩位活潑的女大學生,所以今天早上起我就激動得坐立難安了。直到下樓前都沒有人告訴我麻里亞的朋友是男生,所以剛才我真是嚇一跳。其實剛才在二樓走廊的窗戶里我剛好無意中看到麻里亞你們三個人散步回來要進大門。當時我就看到了你——江神同學的頭。因為你是長發所以我也只是覺得這女生的個子真高啊。不過,話說回來,江神,雖然這長發挺適合你的,但大夏天的不剪短點你不熱嗎?」

好一個能說會道的男人。雖然能說會道是件好事,但我不喜歡這種對別人頭髮說三道四的人。雖然他並不是在說我,但我還是想說不管我剪個莫西幹人的髮型或者紮起來都跟你沒有關係。

「我一年都不會剪一次頭髮的。因為我的頭髮里有靈力。」

江神學長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和人被這個意想不到的回答弄得一愣,我嘴角一歪強忍住笑,再一看麻里亞她也笑得花枝亂顫的。

「確實有這種說法,特別是在歐洲。」園部一臉嚴肅地說,「說頭髮是力量之源。知道《霸王妖姬》這部電影嗎?不過那也只是歐洲的說法呀,是吧?」

和人見大家開始聊他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一言不發了。他雖然已經二十四歲了,但聽說還只是學生,復讀了兩年,又留學了一年所以現在是大學三年級。不過這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們的社長——江神二郎都已經二十七歲了卻也還是個大學生。什麼都不說,也什麼都不必說。

「對了,聽說犬飼你今年秋天要在小倉開新店了?」

牧原須磨子問犬飼敏之。敏之停下正準備送到嘴邊的叉子。

「是的,因為別人介紹了個比較好的地段,所以又要折騰一陣了。我這樣不斷追逐,也是性格使然啊。」

「對了,還有一件高興的事呢。」

里美打斷丈夫的話。

「今天下午我們去拜訪平川老師的時候告訴他我們要開新店,他說要給我們畫一幅掛在新店裡的畫。還問我們以有明海的神秘火光為題材怎麼樣呢。」

他們夫妻倆相視一笑,敏之將叉子停在半空中繼續說:

「確實是這樣。雖然趕不上預訂在十一月的開業時間,但我真沒想到平川老師會說要替我們畫一幅裝飾新店的畫作。我現在滿心期待。這次新開的店我們投入了最大的人力物力,內部裝潢也考慮稍微豪華些,所以我堅信這家新店一定能取得成功。」

敏之正說在興頭上,但話說到一半須磨子顯出了不耐煩的樣子,她開始裝作聽不見敏之說話了。

牧原純二一言不發地將食物送到嘴裡,像喝水一樣咕嘟咕嘟地喝著啤酒,他稍黑的臉開始泛紅了。和人似乎看出來我們不是他中意的說話對象,所以就轉過身子和旁邊的禮子一個勁兒地說著這個夏天的電影。龍一剛開始還問問麻里亞和我們最近大學生的一些情況,但從他敬了從小的夥伴園部一杯啤酒之後,就打開了話匣子和園部互相談論起自己的近況。

這還算是一頓氣氛比較和諧的晚餐。飯後還有冰激凌和咖啡。

晚飯後,牧原完吾和純二挪到只能收到NHK(日本廣播協會)的節目的電視機前,兩個人都一言不發地抱著胳膊看著海外旅行紀錄片。須磨子說游泳游累了所以就和犬飼敏之一起回二樓各自的房間,和人坐在窗邊的藤椅上翻起了雜誌。喝酒的時候就想要說什麼的園部似乎積了一肚子的話要對龍一說,兩人一起去了龍一的房間。禮子和里美在收拾碗碟,麻里亞也想幫忙,但被禮子拒絕了。

「今天真的不用了,麻里亞。你去和江神還有有棲好好地討論下明天的安排吧。」

麻里亞終於領了禮子的一番好意。她讓我們上樓。說是堆滿了雜物的屋頂閣樓很有趣所以要領我們過去。我們並排上了樓梯。

「這可是望樓庄的玩具箱哦。」

麻里亞說著就打開了門。這間屋子裡鋪著地板,只有兩側的牆壁旁放了一排帶門的書架和貝殼陳列台,連一把椅子都沒有,真是間毫無風趣可言的屋子。進屋之前我以為這兒肯定有點臟並且空氣混濁,但現在看這間屋子好像被仔細地打掃過,沒有落下一粒灰塵也沒有落灰的痕迹。

我看了看玻璃的陳列台,裡面擺放著成百种放在藥棉里的貝殼。螺和雙殼貝的比例大約為三比二,所有的貝殼都被一個個仔細地分成了耳貝科、玉螺科、船貝科。每個貝殼前面都有一張泛黃的卡片,上面寫著貝殼的名字、採集地、採集日期。這些收藏品似乎在訴說著失去了主人的哀怨。

我邁開腳想看看書架上都放著什麼書,發現房門旁邊的牆壁上掛著一把來複槍,我停住了腳步。

「這玩意兒,只是個裝飾,還是真的來複槍?」

「這可是真的哦。」麻里亞若無其事地說,「你聞聞看槍口的氣味,和人這個夏天應該打了好幾發子彈,槍口會留有硝煙的氣味吧?」

這輩子第一次摸槍的我提心弔膽的把槍口朝向臉,湊近鼻子聞了聞。

「哇,有棲你膽子夠大的啊。槍膛里有子彈很危險的哦。」

聽麻里亞這麼一說我慌忙撇過臉。估計我這副樣子挺可笑的,連在一旁看著的江神學長都笑出了聲。

「你可真夠可愛的,有棲。」她盛氣凌人地說,「但是真的可能會發生意外——不過就算是這樣,有棲你明明很害怕,幹嗎還湊過鼻子去聞呢,真是好笑啊。」

「閉嘴!」

我換了只手拿槍,槍口指向麻里亞的胸口。她臉色都變了,邊說著「放下啦」邊躲到了江神學長的身後,又說了一遍「放下去啦」。現在我總算可以確定這是貨真價實的真槍了。確認了這一點後我意識到玩笑有點開過頭了就立馬把槍指向了天花板。就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讓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像模像樣的士兵,槍械這種東西真酷。

「你這傢伙豈有此理,怎麼能拿社長做盾牌呢?」

「有棲你才是豈有此理呢。拿槍口指著別人真是太過分了。」

麻里亞生氣了。她還躲在江神學長的身後不出來。可能她想出來但看見我手上還拿著槍所以還很警惕吧。雖然我還想再多感受一下這把沉甸甸的槍的感覺,但還是把槍重新掛回牆壁上了。

「對不起,是我不好。」

她從江神學長的背後走出來,長長噓了口氣。

「還好你不是和人。算了。」她還在生氣,「他確實挺厲害的。」

「那把槍是和人的嗎?」

江神學長問,麻里亞點點頭回答說:

「是的。說是朋友轉給他的。但是和人也沒有持槍執照,也算是違反了《槍刀法》。不過他說從來沒有把槍帶出過這座孤島,只是在為了緩解壓力時打上幾槍,所以也不算犯罪吧。這是來這座島上的人的秘密。而且大家都覺得這很有趣,有的還要求打幾槍呢。」

「麻里亞也打過?」

「打過兩三回。我是違法者。大家都是違法者哦——啊,犬飼除外,他學生時代就玩過多項飛碟射擊,雖然沒有摸過手槍但聽說有持槍執照。」

「這個犬飼是那個開飯店的犬飼嗎?咦,這兩個形象不一樣呢。」

「你別看他個小,他可是個運動員哦。特別是游泳很棒。和某人不一樣。」

「你說我嗎?我可是經常游泳的,但可能是性格的原因,怎麼也提不了速度。」

「不是說有棲,是和人。他是個旱鴨子。」

看來麻里亞似乎和他堂哥和人的感情不太好。現在她的表情和她回憶去世的堂哥英人時的表情簡直是截然相反。不過即使是我,也對那個夸夸其談的人沒有什麼好感,但感覺他也不是什麼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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