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代序 探尋清史真相的嚮導

紀連海先生在北師大二附中教書,又在央視《百家講壇》講學,還要著書立說,實在是位挑戰自我的傑出教師,是個有歷史責任感的辛勤學者。

我從他那講壇上流淌著滿懷激情的如珠妙語,從他那對歷史是非旁徵博引的謙恭謹慎,從他那評書般展現歷史氣息與質感的生動形象,感覺到了他做人的真實與為師者的風範。

紀先生在詼諧、爽朗中傾訴的歷史,盡在250年內。由於戰亂禍頻與數次政權更迭,歷史煙塵濃重、泥沙俱下,書籍常毀兵燼,信仰幾遇危機。或因這衣食無著的幾代人,只疲於奔命,今已模糊了劉墉、紀曉嵐與和珅等眾人的背影,朦朧了那個盛世。歷史繁華喧囂過後,早已沉默無語;而清史至今無人系統整理,只留下些曠世奇謎。

連海先生,當是讓人們尋接這片迷失的一個稱職嚮導。他的激動背後是認真,輕鬆裡面是沉重。他是用自己的勤奮博學、孜孜不倦,在孤獨、荒蕪的歷史過道上跋涉與發現,嚴謹、細緻地尋覓匆匆過客們的蛛絲馬跡;一帚帚地清除厚重的泥塵,一刷刷地擦掃演繹的鏽蝕,一字一句地拾回鮮活與真跡;致力那盛世歷史,以恢複本來的生命與故事,以讓那久遠的銅鏡靚麗如新、光彩照人。

年富力強的連海先生,是在從事一項艱辛且神聖的工作。歷史是嚴肅、繁雜的,就是自己記錄自己,也會遺漏腳印;演繹的故事,又不是正史,古與今,人們前行,總是在許多不可知的混沌與機遇中摸索;很多歷史懸念,得不到理想的下回分解……歷史經過、結局的生成,不會像劇本構思那樣圓滿、巧妙,那樣依附理性,那樣循序漸進。有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但這種也要種好了,不要破壞生態,毀滅家園。多少個夢寐以求到頭來兩手空空,多少人出師未捷身先死。有很多歷史結局就像雙色球那樣,在搖獎機上隨意遴選、翻新著萬千花樣。

連海先生,在浩繁的先人記憶中,睿智挖掘、審慎比對與科學鑒別出真切的歷史和腳印。於是,在他愉悅幽默的講壇上,墨香情切的書著里,人們終於看到了乾隆年間,有芳香氣息的花木,有脈搏跳動的人物,呈現個活生生大清王朝原生態的君臣群像。

人生不滿百,常耽千歲憂。歷史又往往是今人的借鑒——社會需要反腐倡廉,保證國體健康,百姓需要持以忠孝愛國,承接民族傳統;人們進而渴想在歷史沉澱中,各自尋找各層面與方位的自我和真諦,用以盡量拔高與延伸自己的感知與作為。

於是,當民族復興的嶄新太陽冉冉升起時,要騰飛的人們,正惶惑不安地尋覓、認知自我,怕丟失了自己的根基與鏡子。

故而,很多人都想與那些梳著掃平四夷、問鼎中原的清朝大辮子們對話、交流,讓他們詳真地講述當時;人們都想與那些二百多歲的祖爺爺探討如何做人、秉政,如何汲取經驗、教訓;都想在前人的笑聲與淚光中,光大民族與自己。人們渴想能有這種跨時空的神秘溝通,以永葆國運祥和興盛,以避免自己以後走得曲折,行得困苦。

於是,人們渴盼新世紀再出現個真確、嚴謹解讀歷史的司馬遷,連海先生在這條艱辛路上的探求與付出,讓人們看到了這個希望的曙光。

我是劉氏家族十六世人。我二世祖劉恆,明朝弘治(有說成化)年間時,從今安徽碭山,遷山東諸城逄哥庄務農;五世祖劉通,在明末時考取秀才;六世祖劉必顯,1652年中進士,清順治年間任廣西員外郎;七世祖劉棨,1685年中進士,康熙時做四川布政使,就是乾隆的老師朱軾、蔡世遠在雍正年間著書《國朝循吏傳》頌揚的那個廉潔、正直的清官;八世祖劉統勛,1724年中進士,從雍正年起做官,他除暴安良,體恤民情,竟破了漢人在清廷做官的記錄——當了首席大學士與軍機大臣;九世祖劉墉,1751年中進士,他機智博學,勤政愛民,也當過首席大學士與尚書房總師傅。

其中,八世祖劉統勛應該是故事最多的。據《清史稿》記載,他曾十二次欽差各地修河、勘獄,處理政務;尤其是懲治了很多貪官,治理了張廷玉結黨營私案,冒死制止乾隆以大量滿人出任地方官的重滿輕漢弊政。他清正廉潔,當面指責,嚴詞拒絕下屬饋贈,常常不顧奸佞截殺,微服出京訪貧問苦,深得百姓擁戴。

劉氏爺們以自己血淚、氣節跋涉艱險、救民水火,百姓敬仰其浩浩正氣,耿耿忠誠。當人們遭遇災難時,企盼清官解救社稷與自己,就將這史距近、事迹多的老少劉公故事由街談巷議,演繹成亦莊亦諧的地方書戲,如《劉公案》、《君臣斗》、《鍘葉閣老》、《左連成告狀》與《黃愛玉上墳》等,並在民間流傳近二百年。

劉必顯與三世後人中,有35人考取舉人,11人中進士。劉氏家族被乾隆帝稱讚為「海岱高門第也」與「國史之表」。1814年,嘉慶帝親命太子少保光祿為劉氏家族修譜,並將劉統勛、劉墉身後,供奉於地安門外乃營廟的賢良祠內,與屈原、岳飛和包拯等忠良享有同等待遇;後朝帝王群臣,每年春秋兩次展祭,行兩跪六叩三獻之禮。而十世時,又出了吏部尚書劉之,十一世又出了文化官劉喜海。劉氏家族如此昌盛,得益於忠孝厚積的民族傳統,也得益於六世祖劉必顯與七世祖劉棨的苦心培植與先身營造。

紀連海先生正說的劉氏家族與劉必顯、劉棨、劉統勛、劉墉的四世業績,與我家族記載吻合,並且翔實。可從他筆中這些人物,證實其做學問考證的仔細、態度的嚴謹,可見其敬業的真誠與謀事的艱辛。

聽了這比我年輕近二十歲的連海先生講述我家二百多年前的歷史,件件事倒比我清楚,新奇的我與他通了第一次電話。原來他是做過大量煩瑣的網上與社會調查,並以細緻推理甄別。他以其做學問的堅韌、刻苦,侃侃而談地走上歷史講壇,使我心胸深受震撼。在其後的多次電話與交往談話中,我終於認識了博學、爽朗,且謙虛、厚道的紀先生。我羨慕這個騰飛年代年輕人的執著與智慧,於是,我也發奮緊跟著這新時代的躍動與理念前進。

連海熱情約我共同研究劉家歷史,讓我甚為感動,這讓61歲當過報紙副刊編輯,寫過詩歌、散文的我,也驟然年輕了。我是從1972年始,調研我家歷史的,但總集中不了精力,總指望多有的明日,是紀老師言行感召,動員了我急於尋覓先人足跡,尋找自我的心靈家園。

人生短暫,歲月悠悠。劉氏後人,今有千餘人家,大都仍居住山東諸城逄哥庄或附近。劉家做了六世高官,家中竟無資財積蓄;1844年,連逢三年水災,時居河北固安的十一世祖劉禎與劉祥,只得逃荒黑龍江;其後在136年間,劉家掙扎、煎熬在社會最底層,受盡社會、旗人、土匪與歹人欺辱、壓榨,給今人留下一部與前世反差太大的累累傷痕的近代家史。這可謂是中華民族中,忍受過最血腥、野蠻的環境的一條生生相銜的頑強人鏈。

我從每分鐘打字元不到十個的水平開始,調查寫作,重溫自家歷史;以自己平民視角,探尋了我家逃荒黑龍江的龐繁史實,挖掘了殘酷社會窮苦人的血淚——老百姓真像那乾旱與洪水中備受折磨的禾草——探討了孤單賢良的族人,在艱難困苦中,傳統人性受到壓抑、扭曲後的堅毅志向與作為。

先人的表情仍歷歷在目,族人的哭笑聲不絕於耳。

我十一世祖劉禎,1844年與弟弟及妻挑著兩個孩子逃荒闖關東。途中討飯時,遇災民群毆,丟了自己弟弟劉祥;他先在黑龍江阿城公路邊三老屯住了兩年多,邊尋弟弟,邊給旗人打工;後搬到深山老林的石虎嶺東溝,與原始森林及狼嚎、鹿窺為伴歇息四年;又搬到閆家店,豁得筋骨種田,為家爭得溫飽。他謹守家族傳俗,不忘故土。可他尋覓終生也未圓自己手足情,古稀年時,長久過荷的思念摧毀了他的身心,竟迫己服毒自殺——他至死眼淚不幹,慘得不能瞑目。

高祖(十二世)劉萬金,從1874年始,潛心開油坊,冬日起早貪黑跑營口經商。劉萬金及其長子劉得駕駛著原始的愜意,親率咴咴嘶鳴的七掛馬車,車老闆們手拿紙燈,哼著高亢的東北小調,整日馬鈴兒嘩嘩、車鈴兒叮咚,用悅耳和歡快賓士在蠻荒的冰雪上。1890年秋,劉得趕車拉莊稼,為保全他人性命,跳車勇攔驚馬,慘死車輪。我記著這驚心故事,直覺得先祖劉得至今還是風流倜儻的29歲。可為此萬金痛愁成疾,於1892年不治身亡,拆散了自家的四世同堂。

曾祖父(十三世)劉貴,從1893年始,櫛風沐雨馭犁處女地,駕駕、吁吁揮鞭給旗人墾荒2600多畝。1907年的一個秋夜,我家場院遭人放火,五六丈煙光慘燒50萬斤糧,人們只能望著黑暗捶胸頓足;後來曾祖父與祖父文巨,被吃飯的八九張嘴逼得三九天去長春跑運輸。1919年運甜菜,又被野蠻土匪搶走八匹馬。此時野荒開盡,良田早歸旗人,自己落得一無所有。1945年餓病,孫兒拿物去城裡換點心,回程又遭日本兵搶。曾祖父躺倒堂屋時,已家徒四壁,竟買不起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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