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犯罪

沒有人問他。也沒有人阻止他。

不管怎樣,作為被別人孤立排擠的時空技師,至少還有這點好處。他穿過時空壺的通道,來到一座通向一般時空的時空之門前,開啟控制器。當然了,如果有人因正常公務路過此地,發現這扇門有人在用,肯定會感到奇怪。他遲疑了一陣,最後還是決定在控制器的標籤上打上自己的個人標識。一扇正被某個時空技師使用的時空之門,不太會引人注目;而如果一扇門正在使用中,卻沒有任何使用者的標識,反而格外惹眼。

當然,萬一是芬吉鬼使神差撞到這扇門前就壞了。不過他必須得冒著這個險。

諾伊還站在原地,跟他離開時一樣。哈倫自從離開482世紀後,已經在寂寥的永恆時空里度過了好幾個小時(物理時間)的悲慘時光,但當他返回一般時空的時候,切入的時間節點則是他剛剛離開的時間點,前後只有幾秒鐘的間隔。所以他回來的時候,諾伊連一根頭髮絲都沒動。

她看起來很驚訝。「你忘記拿東西了嗎,安德魯?」

哈倫滿懷熱望地看著她,卻沒有伸手碰她。他還記得芬吉的話,心中害怕被拒絕,害怕受打擊受傷害。他斬釘截鐵地說:「你必須照我說的做。」

她說:「出什麼事了嗎?你才剛離開,一轉眼就又回來了。」

「別擔心。」哈倫說。他用盡全身力氣,強忍著不去拉她的手,不去安撫她,反而以嚴厲的語氣說話,好像有個可怕的惡魔正逼他行兇作惡。為什麼他一有空就溜了回來?在她眼裡,他只是剛離開就回來了,這隻能讓她更迷惑。

其實他自己知道答案。時空觀測計畫書給了他兩天的備用時間,這兩天內他越早行動就越安全。一開始的時候基本不會有人注意。按照常理,他重新切入一般時空的時間節點,應該選在他離開之後儘可能久一些的時間點,儘管回來本身已經是愚蠢的冒險行為。時間間隔這麼近,一旦他計算失誤,就可能切進他離開之前的時間點。那會有什麼後果?他當年成為觀測師之後學到的頭幾條戒律中就包括這樣一條:如果一個人分兩次切入一般時空的同一個現實,那他就有遇見自己的危險。

這種情況是要絕對避免的。為什麼?反正哈倫知道,他不想碰見自己。他一點都不想跟另一個過去或者未來的哈倫面面相覷。除了這種尷尬之外,那會產生一種時空悖論。這種事忒塞爾是怎麼打趣來著?「一般時空里沒有悖論,因為時空本身會以巧妙的方式避免悖論的產生。」

此刻,諾伊睜著一雙閃閃發亮的大眼睛看著他,這正是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無法割捨的夢幻場景。

然後她走了過來,把冰涼的小手放在他灼熱的臉頰上,溫柔地說:「你遇到麻煩了吧?」

在哈倫眼中,她的眼神多麼親切多麼可愛。但這怎麼可能?她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她為什麼還對他這麼好?他抓住她的手腕,聲音沙啞地說:「你會跟我一起走嗎?現在就走?不問任何問題,按照我說的去做,可以嗎?」

「一定要嗎?」她問道。

「一定要,諾依。這非常重要。」

「那我就跟你走。」她簡簡單單地回答,好像這種問題每天都會遇到,每次她都會理所當然地答應。

站在時空壺的入口,諾依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就走了進去。

哈倫說:「我們要做時空上移,諾依。」

「意思就是去未來,對嗎?」

自從她第一步邁進時空壺之後,壺身就已經在微微嗡鳴;沒等她坐下來,哈倫已經以輕微精準的方式,用手肘推動開關。

在這種無法言喻的穿越時空的「運動」中,她沒有表現出任何類似於暈船的癥狀。他本來還擔心她會有點暈。

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那麼美麗,那麼輕鬆自在,以至於他看著她,心中充滿渴望。這時候,私自夾帶一名一般時空住民進入永恆時空的重罪,早被他拋到九霄雲外。

她說:「那些數字代表著年份嗎,安德魯?」

「代表著世紀。」

「你的意思是,我們已經到了一千年以後?這麼遠了?」

「沒錯。」

「我好像沒什麼感覺。」

「我知道。」

她往四周看看。「但我們是怎麼運動的呢?」

「我不知道,諾依。」

「你都不知道?」

「關於永恆時空,還有很多事太過深奧,我們無法理解。」

時空計數器上的數字不斷滾動著。它們跳得越來越快,最後飛速運轉,完全看不清了。哈倫用手肘一直推著操縱桿,把速度推到最高。這麼高的能耗可能會引起能量站工作人員的警覺,不過他覺得應該不至於那麼倒霉。他帶諾依進入永恆時空的時候都沒被人撞上,闖過那一關,他們已經完成了百分之九十的任務。現在剩下的工作,就是找個安全的地方把她藏起來。

哈倫又扭過去看著她。「永恆之人也不是無所不知。」

「我連永恆之人都不是。」她喃喃地說,「我知道的就更少了。」

哈倫的心跳驟然加快。還不是永恆之人?但芬吉說……

別管那些事了,他在心中懇求自己。別管那些事了,她都跟你走了,她還對你笑。你還想要什麼?

但他還是問了。他說:「你以為永恆之人會永生,是嗎?」

「這個嘛,他們都自稱永恆之人,而且所有人都那麼說啊。」她對他展開明媚的笑容,「但其實不是永生的,對嗎?」

「你不認為永恆之人會永生嗎?」

「我在永恆時空里待了一段時間之後,就不那麼認為了。人們說話的口氣,不像能長生不老的樣子,而且永恆之人里也沒有老人。」

「但你說我會長生不老——就那晚。」

她從椅子上向他靠過來,還在微笑。「我那時候想什麼,誰知道呢?」

他無法掩飾聲音里的緊張之情。「一般時空的住民如果想成為永恆之人,會採取什麼行動?」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諾依的面頰上似乎有點激動的紅暈?她說:「你為什麼要這麼問?」

「為了查明原因。」

「太愚蠢了。」她說,「這事我不想談。」她目光低垂,看著自己優雅的手指。在時空壺內柔和光線的映襯下,她的指甲閃爍著無色的光芒。哈倫思緒凌亂,不經意間飄回某次夜晚的聚會。那時候壁燈的光線中會摻雜一點點紫外線的照射,然後這些指甲會呈現出淡蘋果綠色或者沉鬱的猩紅色——全看她那雙縴手擺放的姿勢而定。像諾依這麼聰明的姑娘,肯定能讓指甲變幻出六七種色彩,好像那些色彩可以代表她當時的心情。藍色代表天真空靈,亮黃代表開懷大笑,紫色代表悲傷,而猩紅色則代表激情。

他問道:「為什麼要和我做愛?」

她甩甩頭,把頭髮甩在腦後,然後臉色蒼白神情嚴肅地看著他。她說:「如果你非要問的話,我可以說,部分原因就是那種理論,女孩只要和永恆之人發生關係,自己也能成為永恆之人。但我個人並不在乎能否長生不老。」

「我記得你說過,並不相信那種理論。」

「我是不相信,但對一個姑娘來說,試試也沒壞處。特別是——」

他嚴厲地盯著她,希望用這種故鄉世紀標準的冷若冰霜的道學面孔,掩飾自己內心的傷痛與失望。「怎樣?」

「特別是不管怎樣,我就想和你做。」

「想和我做愛?」

「是的。」

「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喜歡你。因為覺得你很好玩。」

「好玩?」

「嗯,或者說很有個性,如果這麼形容你更能接受的話。你總是極力壓制心中的願望,不看我一眼,卻總是無能為力,又偷偷瞄我。你想讓自己恨我,但我卻能看出你對我的渴望。我想,我還挺同情你的。」

「你同情我什麼?」他覺得臉上一陣發熱。

「同情你心裡受那麼多煎熬,只是因為我。本來很簡單嘛。想跟我在一起,過來表白就好啦。表現得友善一點很容易啊。為什麼要那麼煎熬?」

哈倫點點頭。這就是482世紀的道德觀啊!「表白就行。」他喃喃地說,「這麼簡單。別的什麼都不用。」

「當然了,姑娘也得願意才行。大多數時候女孩都會答應的,只要她沒有和別人拍拖。為什麼不答應呢?多簡單的事。」

這次換了哈倫低下頭。當然了,就這麼簡單。沒什麼不妥的。這就是482世紀。在整個永恆時空里,還有誰比他更清楚呢?他居然還會問出那些問題,他真是個傻瓜,徹頭徹尾的傻瓜。在他自己的故鄉世紀,要是哪個女孩敢當著男人的面吃東西,他可能會衝上前去指責她行為不端。

他的態度轉而謙卑起來。「你現在覺得我怎麼樣?」

「你很好,」她溫柔地說,「如果能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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