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席宴會 第一章

魚住一郎是中央官廳的一名科長,他所在的部門負責監督民營企業。農林省、通產省和厚生省,只要是省 ,都握著企業的生殺大權,甚至可以從中牟利。

作為科長的魚住經常到各地出差,不厭其煩地為企業作行政指導,而這種出差對中央政府的官員來講妙不可言。別的不說,不論到什麼地方,總有地方上的工廠、分公司、代辦處等相關人員迎來送往。從東京出發前,巡視計畫就已經安排好了,只需按計畫兜一圈就行。但如果在巡視過程中,對公司的要求過分苛刻,不但得不到地方從業人員的歡迎,還會遭人投訴,成為不受歡迎的科長。

不過只要不是雞蛋裡挑骨頭,中央政府的官員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受到重視。他們領取了大筆差旅費用,根本花不掉,因為所有的開支都已經由地方上接受檢查的企業支付好了。

話說那一次,魚住一郎出差去九州,他從南九州出發,第六天到達了北九州的一個大都市,視察那裡的兩家工廠,進行行政指導。

上午,魚住科長在A工廠進行視察,下午去××公司的北九州工廠。

那家工廠的廠長名叫熊田,五十三四歲,體態臃腫。副廠長名叫鶴原,三十四五的模樣,很瘦,看上去很機敏。

熊田廠長性情溫和,臉上總是掛著謙和的微笑,恭恭敬敬地向魚住科長進行彙報;副廠長鶴原則在一旁為熊田廠長陳述的遺漏部分進行補充。

「我們將安排您視察到五點前,」熊田廠長一邊將魚住帶進廠長室,一邊說,「讓您受累了,我們這裡有一家店,做的魚非常好吃,稍後讓我為您介紹一下。那家店就在海邊,在那裡,大海的景色一覽無餘。」

「我們這裡是農村,條件不好,但魚可是相當新鮮好吃。正如廠長所說,夜晚的大海一定會讓您心曠神怡!」鶴原副廠長口齒伶俐,馬上在邊上附和。

「這個嘛……」魚住科長聽後,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非常對不起,今晚我恐怕要失陪……」

「是嗎?」熊田和鶴原有點吃驚。

「是這樣,我有一位大學時代的朋友就住在此地,已經很久沒見了,我們想藉此機會聚一下。」

「您的朋友住在哪裡呢?如果離這兒近,我們邀請他一起怎麼樣?我們這邊派人過去接他……」副廠長鶴原說。

「非常感謝,但是我想他應該已經都安排好了,就不麻煩你們了。」

「是嗎?那麼他住在哪兒呢?」廠長端著煙斗問。

「S市。」

S市在工廠西面,坐車需要一個半小時。但實際上,魚住科長沒有一個朋友住在那裡。

「S市嗎?」廠長似乎還不死心,「讓我給他打個電話吧,問問他能不能改變計畫,畢竟時間還早嘛!」廠長看了看手錶說。

「可是那樣就太麻煩你們了,而且他有些內向,不一定會願意。這幾天出差,我每天晚上都有飯局,今天是在九州的最後一晚,我想和老朋友輕輕鬆鬆地喝上一杯,然後住他家。」魚住科長微笑著說。

他今晚另有計畫,縱然工廠方面盛情邀請,也必須予以婉言回絕。

「我們廠長很想與您吃一頓飯。」鶴原不失恭敬,仍堅持道,「我們非常真心誠意!都已經準備好了,能否請您與您朋友聯繫一下,說明這邊的情況,然後今晚與我們一同吃飯?」眼看工廠方面今晚的精心準備就要泡湯,鶴原似乎心有不甘。

此時魚住科長的腦海里,出現了一間能夠眺望大海的大包間,數不盡的山珍海味似乎就在眼前。魚住迄今為止參加過的宴會,至少都是二十人以上的規模。但不管工廠方面會蒙受多少損失,魚住科長還是不肯給這個面子。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魚住科長似乎有些不高興了。不過,這樣的態度讓他看上去更像個官員。

「啊,是我們不對。」廠長責備副廠長道。「實在是太遺憾了,那我們等下一次有機會再聚吧。」廠長謙和地說。

副廠長鶴原偷偷瞥了科長一眼,眼睛裡流露出不滿,好像在說:一個小官擺什麼臭架子!

廠長悄悄嘆了口氣,副廠長則一臉憂心忡忡,像重要的生產計畫難以完成一樣。

看到兩個人的表情,魚住科長馬上心裡有數了。這樣的視察他早已輕車熟路,地方上的工廠和代辦處都盼著大吃大喝,中央官員的到來可謂天賜良機,他們在接待官員的同時,自己也能享受一次豪華宴席,然後把餐飲發票拿回去報銷。

一言以蔽之,魚住這樣的客人對他們來說就是三文魚,他的到來正好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滿足口腹之慾的好機會。

魚住科長當然了解箇中奧妙。

所以現在看到廠長的嘆息,以及副廠長那哭喪著的臉,魚住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並對自己的行為多少有些愧疚。

這時,他忽然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

「實在枉費了你們的好意……」魚住對二人說,「既然宴席已經準備好了,我還是和大家一起去吧?」

副廠長揚起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喜悅,但很快就消失了。他一臉奇怪地問:「嗯……您的意思是……」

不明就裡的二人一臉困惑。如果是招待科長的宴席,花錢就會變得名正言順,總公司絕不會說閑話,而且來視察的官員不在更好。不過,廠長和副廠長不會將此事說出去。

「是我給各位添麻煩了,我也的確想和大家多待一會兒,儘管只有一點時間……」

副廠長和廠長互看了一眼對方。

「哎呀,真是太好了。一會兒也行。」廠長立刻又恢複了熱情。如此勉強地招待客人,其背後的意圖昭然若揭。

「不過,去S市也要花些時間,巡視結束後,我恐怕要立即動身,就恕我缺席……」

「是嗎?」

怎麼處理?廠長用眼神詢問副廠長。

「那我們也不好強硬挽留,那就這麼辦吧……」副廠長低聲對廠長嘀咕了幾句。

那就這麼辦吧。這種說話方式本身就很曖昧。他們是不是本來就沒在宴會名單上算上魚住科長,卻要在發票上寫「巡視官員接待費」?或者因為魚住的缺席,他們會出於良心和自律而主動取消宴會?這些,魚住都不得而知。

魚住沒有理由去打聽。但對魚住來說,他其實應該去接受工廠方面的盛情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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