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下午三點半,高爾夫球會正式結束。味岡搭乘南苑會員工安排的計程車,離開球場,返回京都。

今晚七點,巨勢堂明將舉辦一場聯歡宴會,然而宴會的具體地點還不得而知。六點半左右,巨勢會派車前往各家酒店和旅館迎接——這就是他的辦事風格。

照以往的經驗來看,宴會會在具有當地特色的料理店舉行。今晚的聚會地點,應該就是祗園。雖說是巨勢主辦的宴會,但會費是由各個會員承擔的,事後會員會以「謝禮」的形式將錢交給巨勢。

官員們絕不參加宴會,那也是為了避免收受賄賂的嫌疑。大藏省的野見山局長、柏尾部長都會乘坐今晚的新幹線回到東京。J縣的副知事肯定也回去了。

計程車沿著國道從大津往西走。到山科附近後,路上開始堵了起來。

「每到這個點兒,這附近總會很堵。」司機說道。

坐在搖晃的車廂里,味岡想道:今天的高爾夫球會真是糟透了。末吉祐介的出現,擾亂了一切,破壞了他平日里的打球節奏。

末吉偷偷接近巨勢,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這固然令人氣憤,但更可氣的是,他竟然贏得了今天的比賽,恭恭敬敬地從巨勢手中接過了獎盃。想到這兒,味岡又為自己慘不忍睹的成績嘆了口氣。

要不是遇到那位新加坡華僑,他的成績定會更加慘淡。知道巨勢堂明與高級官僚的聯繫之後,他終於能鼓起勇氣面對後半程比賽了。知道這件事的外人,極有可能只有他一個。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巨勢在馬來當司政官時,會故意選擇東京帝國大學來的學生士官百般疼愛,所以現在他和高級官僚的關係才會如此緊密。不愧是前內務官僚,普通人絕對無法如此耐心,將眼光放得如此長遠。

東大的學生有許多都會進入政界。一旦進入政界,他們就會成為所謂的「有資格人士」,平步青雲。只要不犯大錯,至少都能當上局長。優秀的甚至還能當上次官。也有中途改行當政治家的。

原來如此。味岡終於明白了,巨勢與高級官僚的關係,不是從人脈來的,也不是從政黨派別來的,和他們的出身地也沒有關係,更不是裙帶關係。人們眾說紛紜,提出各種猜想,可都沒能解開這個謎——因為巨勢的人際關係網,實在是太大了,遍布政府的各個部門。

日本送了好幾批學生士官去殖民地任職。巨勢專挑裡面的東大學生精心照顧。他們進入政界之後,分別前往各個省廳部門,年齡層也各不相同。二戰結束三十多年了,戰爭末期的學生士官還有許多沒有退休,柏尾部長等人就是如此。

巨勢把重點放在了大藏省上。只要和大藏省的官員搞好關係,就能搶先一步掌握各省管轄的公共事業計畫。從事業計畫的預算,就能推測出工程的大致規模。巨勢堂明「神通」的秘密,就在於此。

回東京之後,得趕緊查查大藏省和其他省廳的局長、部長還有退休官員的底細!味岡想道,尤其是東京帝國大學的學生士官,還有去過馬來的人。符合這些條件的人,一定與巨勢有所聯繫!

雖然這項調查一時半會兒派不上什麼用場,但總比什麼都不知道的好。這些情報說不定哪天就能發揮作用了。況且這還是只有味岡一人知道的獨家情報……

「客人,您有急事嗎?」司機問道。

「急事倒是沒有……不過能早些到那是最好的了。」司機的問題讓味岡回過神來。車子的速度越來越慢了。

「這麼堵,真沒辦法……前面還有卡車和水泥攪拌車擋著,簡直是堵上加堵啊……」往京都的路是兩車道的,堵滿了各種汽車。前方的大卡車顯得鶴立雞群。後面還跟著一輛大型水泥攪拌車,黃色的圓筒在高處徐徐旋轉。

看來要五點半才能到酒店了。過不了多久金彌就要打電話過來了。味岡坐在緩緩蠕動的計程車里思忖著。

巨勢的招待晚宴從七點開始。等金彌打電話來,就跟她說晚宴大概是十點左右結束,讓她等著。之後再好好討論見面的地點。

眼前的黃色水泥攪拌車也在緩緩前進。車裡的冷氣不太足,味岡的脖子上已經滲出了汗珠。

五點十分,味岡推開酒店的旋轉門。

味岡前往前台領取鑰匙。細長臉型,長著一雙圓眼睛的員工盯著味岡看了許久,才轉身從蜂巢一般的柜子里取出鑰匙,放在櫃檯上,又盯著味岡看了半天。

回到房間後,味岡立刻沖了個澡,希望能將高爾夫球場的痛苦經歷與汗水一併洗去。正在洗澡時,電話鈴響了。浴室牆上也裝著電話分機。

聽筒那頭是個低沉的男聲。

「您好,我是客房部主任,有些事情想問問您,請問您有時間嗎?」

「我正在淋浴,能不能十分鐘後再打過來?」

「好的。」

客房部主任?客房部主任找我有何貴幹?莫非是想問我對酒店的服務有什麼意見嗎?

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味岡開門一看,是一位三十二三歲、國字臉、打著蝴蝶領結的男子。

味岡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客房部主任則站在房間里,手中拿著一個小紙袋。不得到對方允許,酒店員工是不會擅自坐下的。他的臉上沒有笑容,表情十分僵硬。究竟出了什麼事?

「其實……我有一事相問……」他的聲音中透著一絲緊張。

「哦?」

「您看看這個……」

原本仰視的味岡,將視線轉移到客房部主任手上的紙袋。啊……是那朵被味岡折彎的扶郎假花。

客房部主任手中的紅色塑料花瓣與綠色葉片,閃著銀質的光澤。

「這是今天上午在酒店門口等客人的計程車司機送來的。那時候您正好出門去了……」主任的普通話里,帶著一股京都味。

味岡死死盯著假花,胸口如沸騰的燒瓶一般翻江倒海。

其實他昨晚就猜到會這樣。為了向酒店表忠心,今天早上司機果然把客人落下的假花送回來了。在酒店門口拉客人的司機,總希望能和酒店搞好關係。

客房部主任的眼神彷彿在說:「您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把酒店的東西偷偷拿出去?」他知道對方的身份和來歷,可眼神卻依舊犀利。

味岡想要一筆帶過,可又覺得那樣不太自然,於是便裝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笑著低下頭說:「啊,是那個啊……昨晚我坐車來京都的路上喝了不少威士忌,一進廁所,看到那假花,就……」

他想說自己是一念之差。

「……就借著酒勁,塞進了兜里。真是對不起啊。」

「哦,我就猜是這樣。不過您昨晚出門的時候,我也在前台,當時我沒看出您喝醉酒了啊……」

「呵呵,我這個人喝醉了也不上臉的……」味岡不善飲酒,可事出緊急,管不了那麼多了。

「這樣啊……」主任的表情依舊嚴肅。他用指尖轉著彎曲的假花,略帶諷刺地說道:「經常有客人喝醉酒搞惡作劇,可還是第一次有人把廁所里的假花拿出去……」

「真是不好意思,這算是酒店的財產吧?」

「對,算是耗材吧。有幾朵花,賬本上都寫著呢。」

味岡走向衣櫥,從上衣口袋裡取出錢包。「我賠給你,這些應該夠了吧?」他將兩張千元紙鈔遞給主任,可主任沒有收下。

「沒事沒事,都是些便宜貨,就不用您賠償了,我們會處理的。」

「是嗎?那可真是太麻煩你了……」味岡又添了一張千元紙鈔,想將三張鈔票一併遞給主任。可主任還是不收。

「不不,我不能收。」

「是嗎?」味岡也不能硬要對方收下。

「請問……現在您房間的廁所里有一朵假花,那是您從這層樓的公共廁所里拿出來的嗎?」

看來司機將假花送到前台之後,主任便用酒店的鑰匙打開房門,確認了假花的有無。事已至此,味岡也沒了辯解的餘地,只得再次低頭致歉。

然而,客房部主任最後一句話,卻深深刺進了味岡心裡。

「客人,您就這麼喜歡扶郎花啊?」

這下糟了。他勉強解釋了自己為什麼要將假花帶出酒店,但卻加深了酒店的人對「扶郎花」的印象。

昨天從東京來到京都的成瀨敬一說,報紙上刊登了這樣一條消息:警方第二次調查陳屍現場——神邦大樓屋頂機械室的時候,發現了一朵扶郎花。警方正在調查花朵的來歷,以及它與殺人案是否有關。

味岡前往巨勢事務所的那個下雨天,房間里的確有一朵扶郎花。成瀨也看見了,所以他才會將這條消息告知味岡。而澤田美代子竟然沒有出現在今天的南苑會高爾夫球會上……

電話鈴響了。

「南苑會的中村女士來電。」是酒店交換台打來的。

「接通吧。」味岡雖然不清楚「中村」是誰,但十有八九是今天接待處的那幾個人之一。接駁電線的聲音從聽筒另一頭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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