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味岡正弘身處前往大阪的特急列車綠色車廂 之中。前方座位背後的網兜里,裝著上一個乘客留下的東西——五六張當地報紙被胡亂塞進兜里。旁邊的座位是空的。冷氣還算挺足。

大石、平山與小原送味岡上車之後,將乘坐後一班列車回東京。從溫泉所在的車站到京都,大約需要兩個小時。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放著平山與小原幫忙搬上去的高爾夫球袋和行李箱。

味岡一上車,就想起了昨晚與金彌之間的種種,以及金彌說的話。他之前從未想過要在高爾夫球會之後再次折回溫泉,可卻一不小心答應了金彌的要求。令味岡在意的是,金彌口中的「山下」——自稱「政治家最高顧問」的那名男子,他總覺得就是六月十日出現在神邦大樓屋頂的那具死屍,柳原孝助。

報紙上說,警方調查後得知,屍體被發現一個月前,也就是五月十一日那天,柳原孝助拿著印有「參議院議員高尾雄爾後援會岐阜高尾會幹事長柳原光麿」字樣的名片,前往金橋的內外精密機械製作所總公司,見到了對方的會計部長,號稱某外資集團有大約兩百億日元的閑錢,問他是否有興趣貸款。對方拒絕之後,他便離開了公司,之後銷聲匿跡。

莫非在這一個月時間裡,柳原孝助化名「山下」,潛伏在了刈野溫泉?之所以說「潛伏」,是因為他在三月十六日那天,曾用虛假的地產買賣(建造高爾夫球場使用的土地),從日本橋的安原商事株式會社處騙取了定金與手續費,共九百萬日元。被害者已以詐騙罪起訴了他。

然而,他之後又前往東京,來到與日本橋一步之遙的京橋,為內外精密機械製作所提供了一筆新的「貸款」——正可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金彌說「山下」在溫泉沒有相好的藝妓,可味岡並不這麼想,只是金彌不能輕易透露她的名字罷了。「山下」住的應該是當地的一流旅館,金彌透露一些詳細情況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如果「山下」就是柳原孝助,那他口袋裡應該有九百萬才對——那正是三月十六日他從安原商事那兒騙來的。即便他沒有把九百萬悉數帶在身邊,也應該帶著足夠他揮霍的錢。

味岡對「山下」感興趣,對他上面的「議員」更感興趣。如果「山下」就是柳原孝助,那他就應該與參議院議員高尾雄爾有某種聯繫。高尾的秘書表面上對柳原拿著「高尾雄爾後援會」的名片招搖撞騙頗為不滿,但柳原與高尾之間,必定存在更深層次的聯繫。

高尾是執政黨的政務審查會路線工作組幹事。巨勢堂明對大藏省也有某種匪夷所思的影響力——兩人是否有所牽連?

當然,和「山下」一起出現在刈野溫泉旅館裡的,不是高尾也不是巨勢。肯定是兩人的部下或代理人之類人物。這也是味岡最感興趣的部分。

味岡已經口頭答應了金彌,琵琶湖畔的高爾夫球會結束之後,辦完了其他雜事,他就會再次造訪刈野溫泉。味岡也想再次見到金彌——為了再次品味她的身體。

下定決心之後,味岡的心情平靜了不少,睡意漸濃。畢竟他昨晚沒怎麼休息。

再一睜眼,綠色的水田已經取代了高山與道路映入眼帘。從遠處丘陵的形狀可以判斷出,列車已經進入了滋賀縣境內。然而,味岡還需要在狹窄的座位上忍耐三十分鐘之久。

百無聊賴的他,將眼前網兜里的觀光手冊拿了出來——那也是上一個客人留下的。

他翻看手冊里有關北陸的風景、陶器、祭典、美食的照片與文章。美食中,還介紹了北陸的特產「甜蝦」。

這種小蝦活的時候就是紅色的,生吃有一種甜味。昨晚在楓庄的晚宴里也有這道菜,藝妓們也介紹了幾句。

昨晚聽到「甜蝦」時,味岡並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可今天他卻覺得似曾相識。而且,他第一次見到這個詞,並不是在觀光手冊、旅行指南這樣精美的銅版紙上,而是在更粗糙的紙上……

「啊!」味岡不由得喊出聲來。

是那張報紙!

解剖結果顯示,被害人胃裡的食物消化了一半,說明他被勒死(據推測兇器是麻繩,但現場並沒有發現)前兩小時內進過餐,而那頓飯里有甜蝦。

味岡能感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跳動,令他不由擔心起來。醫生曾提醒過他,體內的多餘脂肪已經把他的心臟團團包住,情況不容樂觀。

怪了,他之前怎麼就沒想起那篇報道呢?柳原孝助的其他重大事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掩蓋了這條細微的線索。

法醫推測,柳原孝助死於屍體發現三天前。屍體是六月十日下午五點十分發現的,地點位於神邦大樓屋頂的機械室。報道稱解剖是在四小時後結束的,也就是說柳原孝助於六月七日遇害。遇害兩小時前,他曾吃過甜蝦……

北陸、山陰地區的日本海海域能夠捕撈到甜蝦。味岡幾乎可以確定,柳原孝助定是在刈野溫泉吃的甜蝦。

柳原孝助不是在東京被害的,而是死於刈野溫泉或溫泉周邊,因為他是吃完甜蝦後兩小時內遇害的。

假設他吃完甜蝦之後,立刻乘坐飛機前往東京。從刈野溫泉坐車前往K機場需要一個半小時,即便他一到機場就坐上飛機,也需要一個小時才能抵達東京,所以他不可能在吃完甜蝦後兩小時內死在東京。

換言之,柳原孝助是死後才被運去東京的。屍體發現前一天,也就是六月九日晚上八點十分,三位假扮成建築公司員工的人,將屍體偽裝成「冷氣機材料」,搬進了神邦大樓。他們騙過大樓警衛,將一麻袋「貨物」塞進了屋頂機械室。柳原是七日遇害的,兩天時間足夠兇手們用汽車將屍體從刈野溫泉運送到東京了。

一、遇害→六月七日(解剖結果)

二、將屍體搬運至神邦大樓→九日夜間八點十分左右

三、發現屍體→十日下午五點十分左右

將屍體從刈野溫泉搬運至東京的,應該不是將屍體運進神邦大樓的那一群制服男子,而是別的什麼人將屍體帶到東京或周邊,剩下的則交給那群制服男子完成……

味岡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色變得刷白。剛才還感覺空調在涼風送爽,可現在他穿上了掛在窗邊的上衣,還是覺得涼颼颼的。

他決定,打完高爾夫之後不去刈野溫泉了。他害怕從金彌口中再打聽出一些細節來。刈野溫泉太危險了,沒有必要主動送死。他既然發現了其中的微妙,就不應該再踏足溫泉一步。

味岡到達京都,並乘坐計程車來到東山附近的酒店門口。陰鬱的心情一直陪伴著他。

他在前台登記好自己的名字。站在櫃檯里的員工見他簽完字,便將房間的鑰匙和一個小信封遞給了他。

「先生,有人給您留了話。」

「哦?是嗎?」

門童一手拿著高爾夫球袋,一手拿著行李箱,與味岡一起站在電梯口等電梯。

味岡打開信封,先看了一眼文章末尾的落款——金彌。他們今早才分別,沒想到她的留言竟比味岡更早到達酒店。最神奇的是,味岡並沒有把自己的名字或公司的名字告訴金彌。

您離開京都之後,請一定遵照約定,來刈野溫泉一趟,我有事和您說。您的名字是從楓庄的前台打聽到的,您住在這家酒店的事情,則是小原先生告訴我的,您可千萬別怪他啊。

金彌

電梯門開了。味岡將門童趕了進去,自己則把寫著留言的紙條塞進口袋裡,晃晃悠悠地走進了電梯。電梯里有七八個人,還有幾個外國人,讓味岡無法再多看兩眼。

他終於明白金彌是怎麼找到他的了。藝妓陪夜之後,旅館也不得不向她們坦白客人的真實身份。

小原送完味岡後回到楓庄,被金彌逮了個正著,百般追問之下,終於打探到了K酒店的名字。金彌還特地在信上強調了「不要怪他」。金彌看人的眼光果然精準,一眼就看出小原會說漏嘴。話雖如此,味岡也的確無法斥責小原。畢竟味岡也有味岡的軟肋。

他在九樓下了電梯,走過長長的走廊。高爾夫球袋掛在面前的門童肩膀上搖來晃去。他們轉了個彎。門童用鑰匙打開其中一扇門,讓客人先進房間,展示房間的內部結構。皮革沙發和椅子圍著桌子擺了一圈,佔了半個房間。另外半個房間則是兩張單人床。肥胖的味岡總覺得單人間讓他喘不過氣來,所以每次出門都會預訂雙人房。其中一張床上鋪著床罩,另一張床已經由女服務員鋪好了,上面放著一件睡衣。

門童將球袋與行李箱放好,打開洗手間與浴室的房門,檢查了一遍,之後又向味岡介紹了一下房間的各個組成部分。

味岡心不在焉地站在原地,時不時答應兩聲,之後還給了他點小費。門童離開後,味岡也沒有坐下的意思。他從口袋裡掏出紙條,重新看了一遍。當然,那些字是前台的人寫的,還附上了電話的時間,三點零五分。

三點零五分——那正是大石、平山和小原搭上列車的時間。看來金彌是送走三人之後打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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