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山鹿恭介站碼頭上北起第三台起重機下看了看。四下里沒人。要是有人的話,肯定會拿著手電筒晃悠的,但事實上根本就沒有手電筒的光芒。他定睛凝視,也沒有發現背景燈光下來回走動的身影;凝神靜聽,也沒有聽到一點腳步聲,只有浪花拍岸的聲音。

他抬頭一看,只見紅色的警示燈星星點點地沿著鋼架一路向上。走近一看,發現其數量要比想像的多得多,下面的燈看起來比較大;越往上,越接近夜空越小,燈光也越微弱。半截腰上四方形的操控室泛著微微的白光,那上面也亮著紅燈。目測來看,那兒距離地面足有十四五米高。

固定地面上的四條巨腿上安裝著鋼梯,能夠輕而易舉地向上攀登。目前,面朝大海沿碼頭排成一溜的近三十台裝卸貨物用起重機全部停止了運轉,只有警示燈閃爍著。四周一片寂靜,碼頭上也沒有停靠一艘貨船。

恭介看清了這些情況後,穿過植物防疫站和外貿碼頭公司之間的小路又折了回來。

中野晉一那烏黑的身影仍坐關閉了車燈的車裡。

「請下車吧。」打開車門後,恭介望著車內說道。

「沒問題嗎?」中野似乎有些膽怯地問道。

「好了。」恭介微笑道,「那兒一個人也沒有。啊,對不起,請幫我把放那個座位上的包拿下來。」

中野雙手抱起沉甸甸的攝影包,並遞了過去。

「謝謝。」

「好重呀,裡面裝著好多架照相機吧?」

「嗯,反正該準備的都準備了。」

恭介將攝影包挎肩上等中野出來,但中野坐座位上彎著腰,咔嗒咔嗒地不知鼓搗些什麼。

「讓您久等了。」

中野放倒駕駛座旁的座位,抱著長長的高爾夫球包下了車。

「您要帶著這個包爬到起重機上去嗎?」

恭介猜不透那個高爾夫球包里究竟裝了些什麼。

「是啊。」

「帶那種東西往高處爬,不危險嗎?」

「輕得很,不要緊的。用帶子將它掛肩上,兩手還是自由的。倒是您,帶著那麼重的攝影包往上爬,要當心啊!」

中野反過來提醒恭介。

「我就不用擔心了……你那包里到底裝了些什麼?」

「是一些照明器具。」

「照明器具?是燈光之類嗎?」

「是的。考慮到環境太暗,可能拍不清楚。」

看來中野是把照明器具的支架、聚光燈、燈罩等東西全都分解開來後塞進高爾夫球包里了。

「那些東西用不著的。剛才已經說過了,有路燈,又有匯聚一起的暴走族們的車前燈,而且我用的是大光圈鏡頭加慢速快門嘛!」

恭介覺得中野多事,所以這幾句話說得比較生硬。

「是嗎?」中野露出一絲沮喪的神情,可他隨即又喃喃自語道「既然帶了來,還是背上去吧。就算拍暴走族用不著它,回頭我也可以用它拍攝附近的風景呀。從起重機上俯瞰碼頭夜景或許也別具風情的嘛。」

背著攝影包的恭介和背著高爾夫球包的中野動身朝起重機走去。一身裁判裝束的中野再背著這麼個高爾夫球包,簡直就像一名高爾夫球選手。

對面外貿公司一帶的保安值班室里亮著燈,燈光映值班室的小窗上。雖然離這兒還很遠,可恭介和中野還是彎著腰,一前一後,躡手躡腳地朝那條便道走去。

他們走得十分小心謹慎,所以走到起重機旁竟花了十三分鐘。

「嚯,到跟前一看,這竹馬還真大啊!」中野抬頭看著起重機說道。

「噓——小點聲。讓巡夜的聽到了可就麻煩了。」

中野對恭介的提醒表示了歉意。

「好咧……」

恭介從下往上看了一眼安裝起重機鋼腿上的梯子,最後將視線停了操控室那兒。

「中野先生沒有恐高症吧?」他回頭低聲問道。

「也沒有特別的不適,但待高處總不會太舒適的。那個操控室看來也挺高啊。」中野仰望著亮著紅燈的灰白色小屋,低聲回答道。

「估計有十四五米高吧。不過,夜裡和白天不同,夜裡爬梯子上去是看不到下面的情況的,所以不會太害怕。梯子上能看到路燈和倉庫的燈光。」

恭介說罷,中野隨即點頭附和道:「是啊。如果下面的東西都看得很清楚,爬梯子時腿就會發軟了。」

「好。那就開始往上爬吧。」

恭介晃了一下掛肩上的攝影包,中野也將背上的高爾夫球包重新調整了一下。恭介拿出準備好的手套往手上戴,隨即他又偷偷看了一眼中野,見中野的手上已經帶好了手套。如此看來,他是下車時就已經戴上手套了。

恭介率先登上塗著紅漆的鋼梯。鋼梯的每個緊要部位都亮著警示燈,那紅色的燈光同時也成了他們兩人腳下的照明。鋼梯上的紅漆暗處看來更接近咖啡色。

鋼梯沿著起重機垂直的紅色鋼腿成Z字形上伸,到中途又向斜上方伸展,然後到達另一側的鋼腿上部。兩人沿著這架鋼梯一個勁地向上攀登。不論攀登到哪兒,都有紅燈照亮他們的腳下。

中野穿的是膠底鞋,不出聲音,腳步也靈活。身上的裁判服使他輕鬆自如,背上那個裝有照明器具的高爾夫球包也似乎沒有成為他的負擔。

中野晉一的年齡好像要比自己小一些。身處上方的恭介心中暗忖道。看他那步履輕盈的樣子,似乎是穿著那套裁判服的緣故。早知道這樣,我也該穿運動服來的。

「這兒休息一下吧。」恭介站鋼梯和鋼腿的連接處低聲說道。

鋼梯那兒有一塊狹窄的平台。兩人不能同時平台上坐下,中野只好手握欄杆,站下一級梯子的踏板上。

「果然像您說的那樣,從這裡往下看凈是燈光,其他什麼也看不見。」中野說道。

和站地面往上看時正好相反,一簇簇的燈光猶如花田中盛開的花朵一般。倉庫的屋頂以及公路的某些地方都燈光的照耀之下。

「海潮的氣息好濃啊!」站下一級梯子踏板上的中野翕動鼻子道。

晚風從下面吹上來。渾身漆黑的中野彷彿已經溶化黑暗之中了。

「到操控室為止的鋼梯,已經爬了三分之二了吧?」中野仰頭問道。

「差不多吧。十五米的三分之二,也有近十米了……中野先生,您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嗎?」坐著的恭介低頭問道。中野正處階梯的下方,戴著黑帽子的頭頂只到恭介的膝蓋。

「是啊,總不會覺得太舒服的。要是白天看得見下面小小的汽車和人的話,那就不行了。幸好現什麼也看不見。」中野答道,那聲音略帶顫抖。

可見他嘴上說得雖然輕鬆,但心裡還是比較害怕的。恭介心想,等會兒到了那個操控室的屋頂上,他就心慌了吧?

「那就再使一把勁,一鼓作氣爬到頂吧!」

但是,需要使勁的是恭介。直上直下鋼梯自不必說,就連斜架的鋼梯也夠陡的。恭介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但緊隨其後的中野,呼吸卻還很平穩。看他那樣子似乎將恭介往上趕,又好像恭介一腳蹬空時,準備隨時將他頂住似的。

突然,頭頂上很近的地方爆發出一陣轟鳴聲。恭介真的差點鋼梯上一腳踏空。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簡直像電流一般直衝他的心臟。

恭介不假思索地用一隻手捂住左邊耳朵時,一架大型客機兩翼和尾翼上的紅燈正緊隨朝下的機頭,往南面的羽田機場方向飛去。

「真是嚇死人了。」恭介盯著客機對中野說道,而他的心還怦怦亂跳著。

「這是從木更津方向飛來準備降落的飛機吧?東京灣上空盤旋之後正好經過這些起重機的正上方。比起站地面上來看,這些飛機好像就頭頂上,就因為我們已經爬到了起重機高處的緣故。」中野用相當平靜的語調說道。

「說高的話,這裡離地面也只不過是十米多一點,而飛機飛到這一帶大概有八百米,不,大概有六百米高吧。估計是夜間的燈光強烈,所以看起來似乎很近。」

恭介像是掩飾自己的驚恐失態。

「是嗎?原來是夜間燈光的緣故啊……」聽了恭介的話後,中野低聲附和道。

「說到木更津,那邊就是木更津的燈光吧?站這裡看得可清楚了。」恭介開始抖擻起精神來。

遠處,是黑魆魆的東京灣,有一艘船上亮著燈,但也看不出它是否航行。

終於,他們兩人來到了操控室旁。

為了平息急促的喘息,恭介站那裡做了幾個深呼吸。

塗著白漆的操控室,窗戶緊閉著,裡邊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門上了鎖。儘管明知道屋裡不會有看守人,但正式確認這點之前還是令人放心不下。身穿一身黑色的中野躡手躡腳地貼近窗邊,一會兒側耳細聽,一會兒又將臉貼緊閉著的門上。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裡面果然一個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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