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章

對自己的社會地位沒有太大信心的女人常常會亦步亦趨地緊跟時尚潮流,巴洛·巴西特夫人便是這樣的一個人。她本打算八月去霍姆堡度假,然而卻突然生了一場病,需要立刻動手術才行。她去了一家私人醫院,覺得自己永遠也好不了了。最讓她感到難過的是,她就要丟下雷吉了。他還未做好迎接人生艱辛的準備,正是最需要母愛指引的時候,卻要一個人走下去了。她將兒子攬在身邊時心痛不已。不過她早就學會了剋制自己的那些柔情,所以當兒子告訴她要和導師去鄉下讀書時,她並沒有干預阻攔。自己可能會死,那麼兒子就必須要像一名真正的律師那樣去獨立生活。於是她毅然決然地隱瞞了自己的病情,收起了自己的焦慮擔心;對即將到來的手術,她表現得滿不在乎,好讓孩子不會從工作中分神。雷吉答應她每天都會給她寫信,更讓巴洛·巴西特夫人感動的是,他還一再堅持留在倫敦,陪她做完手術再走。雖然他不能來探視她,但至少還可以了解她手術的情況。巴洛·巴西特夫人當然沒有答應,她和兒子開車到了溫布爾街,和兒子溫柔告別。可是最後,就在兒子離開前一刻,她的信心突然崩潰,禁不住傷心地大哭起來。

「如果發生了什麼事,雷吉,如果我沒有好起來,你仍會是個好男孩的,是不是?你會誠實、正直、忠誠的,是不是?」

「你在想什麼呢?」雷吉說。

她將兒子擁在臂彎里,那麼堅定,不過和她那稍微有點兒隆重的穿著還比較相稱;然後,她讓兒子擦乾眼淚,帶著微笑走了。然而,巴西特夫人對自己的病情估計得過於嚴重了。手術進行得很順利,術後兩天,沒有一點兒反覆,她便完全康復了。雷吉正在布賴頓學習,他給她寫了一封祝賀信,還在信里寫了自己的學習情況。他講得很詳細,看起來他太過刻苦,讓巴西特夫人都想向他的老師抗議了,畢竟,現在是暑假,讓雷吉這麼辛苦有點兒不太公平。月底的時候,她就完全康復,回到了家中。歸家的那個早晨,她心情愉快地下了樓,沉浸在重獲健康還有這美妙天氣帶來的喜悅之中。她隨手打開了晨報,像往常一樣,眼睛掃到了刊登出生公告、訃告和結婚通知的那欄里。突然,她發現了自己的名字,讀到了下面這一段話:

巴洛·巴西特—希金斯——本月30日,聖·喬治,漢諾威廣場。已故的弗雷德里克·巴洛·巴西特先生的獨子雷吉納德,與溫布爾頓的喬納森·希金斯先生的次女安妮(勞里亞·加爾布萊斯)。

巴西特夫人一下子沒讀明白,於是她又困惑不解地把上面的話讀了兩遍,才意識到這是他兒子在向全世界宣布自己的婚訊。結婚日期就是她手術的那天,雷吉早上還從溫布爾街打來電話問候她。管家也在屋裡,無助的巴西特夫人於是把報紙遞給了他。

「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她問管家。

「不知道,夫人。」

她的第一個念頭是,這一定是個惡作劇;可是如果那樣,括弧中出現的那個名字——勞里亞·加爾布萊斯——又是怎麼回事?她打給接線員,讓他立刻發電報給布賴頓的雷吉,讓他解釋一下這離奇的公告是怎麼回事。早飯後,她又給自己的律師和雷吉在倫敦的導師發了電報。導師的電報先來了,說他從六月起就沒有見過雷吉,至於巴西特夫人的第二個問題,他說他整個夏天都待在倫敦。終於,巴西特夫人開始明白,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她去了雷吉的房間,發現一個上了鎖的抽屜,她把抽屜撬開;裡面是一個文具盒,讓巴西特夫人勃然大怒的是,裡面混雜著的是各種賬單、當票和書信。她仔細翻看這些東西,首先發現的是,一些她給過錢付款的賬單實際上並沒有付,還有很多在她看來金額大得驚人的賬單,而她卻毫不知情。隨後,她從那些當票中了解到,雷吉當掉了他父親的手錶,他自己的飾品,她給他的一個化妝箱,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有那麼一瞬間,她猶豫要不要拆看那些書信,不過也就猶豫那麼一瞬間;她有權知道最壞的情況,而且她逐漸明白了,她一直生活在一個傻瓜的天堂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些書信集,客氣的,懇切的,還有威脅的;然後是一些訴狀,裡面有監獄這樣的字眼,還有各種想像不到的處罰,讓巴西特夫人震驚不已;這些書信全都是女人們寫來的,字體各異,大多數拼寫都很糟糕,使用的書寫文具也都非常廉價,一看就知道這些寫信的人地位非常低下。巴西特夫人緊蹙眉頭讀著這些信,又是驚恐又是駭然;有些信滿含愛意,有些信則怒氣沖沖,可全都指向一個明顯的事實:雷吉同時和多個女人鬼混。最後終於有一捆書信,和先前那些迥然不同——信紙很厚,很貴,還散發著香氣;雖然一開始還沒有意識到,可是一打開那些信,巴西特夫人就大叫起來:信紙最上方的左邊,卷邊環繞的是金色字母寫成的名字——格雷絲。雖然沒寫地址,巴西特夫人也知道那無疑就是卡斯汀洋太太了。讀完所有信,她的失望沮喪變成了羞愧憤怒。從書信里看來,這個女人在給雷吉支票和現金。有一封信是這麼寫的:希望你能兌換支票;另一封:你手頭這麼緊,先給你五鎊花著;還有一封:你媽太不是東西了,這麼摳門!她到底把錢花到哪裡去了?剛開始有些信還充滿激情,但是很快就埋怨起他的冷酷無情,封封都充滿了尖刻的痛罵。

巴西特夫人拿走了文具盒裡的所有東西,把它們鎖在自己的儲物櫃里,然後急匆匆地去找雷吉的導師。在那裡,她發現,她所懷疑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又回到家裡,把家裡的僕人叫出來。盤問僕人們他兒子的行徑對她實在是一種莫大的羞辱,不過現在她已經顧不了這些了。最初,僕人們什麼也不說。在一番保證和威脅之後,她從僕人口中得知了兒子這兩年的所作所為。而最後的打擊,則來自於雷吉自己寫來的一封信。

沃克斯豪爾橋路371號

親愛的媽媽,

可能您已經在今天的晨報上看到了,我上月月底和希金斯小姐,即勞里亞·加爾布萊斯,結婚了。我們現在住在沃克斯豪爾橋路371號。我相信,您一定會喜歡勞里亞的,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是她將我從墮落的生活中解救出來。可能你會問我們什麼時候去看您。勞里亞也特別盼望見到您。我要告訴您,我已經決定不當律師了,我要去當演員。勞里亞和我得到了參與《紅心武士》秋季巡演的機會,我們已經到鎮上來排練了。我相信,您一定會同意我這麼做的,因為律師是一個非常腐敗的行業,從事這行的人又太多了。而在舞台上,正如勞里亞所說,你總有發揮天賦的空間。我知道我應該在這條路上前進,勞里亞和我都希望幾年之內我們就可以擁有自己的公司。我現在工作非常賣力,雖然目前我只能跑跑龍套(要不是勞里亞得到了一個好角色,我是不會接受來跑龍套的。當然,因為我之前沒有舞台經驗,也不能太過挑剔)。我正在學習《哈姆雷特》。勞里亞和我考慮明年春天在鎮上辦一個《哈姆雷特》還有《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朗誦會。

愛您的兒子,

雷吉

另外:您不用為錢擔心,因為我當演員比當律師掙的錢多多了。一個劇團總監輕輕鬆鬆就能掙上幾千塊錢。

巴西特夫人痛哭起來,因為她沒想到兒子會如此冷漠無情,如此愚蠢輕浮;不過一腔怒火超過了她其他的所有感情,她憤怒地回了一封信,告訴雷吉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她家裡,否則就會被僕人們扔到大街上去,而且她不會留一毛錢給他。然而轉念一想之後,她認為也許沉默應對會更好,於是她決定,對這封粗魯無禮的信不加理睬。不過她也有必要將自己的憤怒發泄出來,於是她給萊依小姐發了一封急信,請她馬上過來。

當萊依小姐這位好人聽從召喚過來的時候,巴西特夫人正在房間里焦躁地走來走去,近乎歇斯底里;她手足無措,就像一個中年的醉鬼。

「謝天謝地,你終於來了!」她哭起來,「雷吉和一個女演員結婚了,我已經剝奪了他的繼承權。我再也不會見他了,然而儘管如此,我還是擔心他會挨餓。」

萊依小姐一點兒也不驚訝。她料想的一切已經發生。

「我一直都被他矇騙。他沒有一門考試及格,僕人還告訴我他經常醉醺醺地大半夜才回家。他一直都向我撒謊,用盡各種辦法;而我還一直都自欺欺人,認為他是個優秀誠實的孩子,其實他一直都過著放蕩靡亂的生活!」

萊依小姐一直默默地看著巴西特夫人,直到她不再說話而哭起來。過了一會兒,巴西特夫人平靜下來。

萊依小姐輕聲說道:「我承認,他結婚讓我很是吃驚。艾米麗,你兒媳一定非常有個性,非常有手段。不過其他的情況,你的朋友們去年就都知道了。」

「你是說,你們早知道他是個醉鬼,比小偷和騙子強不到哪裡去?」

「是的。」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以為,你很快會自己發現的,而且艾米麗,你真是太傻了,那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巴西特夫人情緒糟糕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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