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在愛德華·斯金格爾夫人的聚會後,過了幾天,巴茲爾去了布賴頓,珍妮和她的姐妹在火車站迎接了他。將行李交給了搬運工人後,他們開始往寓所走去。很快,一個長得非常俊秀的年輕人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並與安妮·布希走到一起——據稱這位先生叫做希金斯。等他們走到前面去時,巴茲爾問珍妮這人是誰。

「他是安妮的新男友。」珍妮笑著回答說。

「你認識他很久了嗎?」

「我們安定下來後的第二天就認識他了。我注意到他在看著我們,於是就對安妮說:『親愛的,有人在看你呢;等巴茲爾來的時候,你也有伴了,我們總不能三個人走在一起。』」

「是誰把他介紹給你們的?」

「你真是個傻瓜!」珍妮笑道,「他就這麼走過來,向我們道晚上好,安妮也回答他晚上好,於是他們便開始交談起來。他看起來很有錢。他昨晚帶我們去聽音樂會,並且是最好的位置。他真好,不是嗎?」

「但是,親愛的,你們不該同不認識的男人一起出去。」

「就讓安妮放鬆一下吧,並且,那男子也是個非常體面的人,不是嗎?你看,她平常在家,都不像我一樣有機會認識男人。再說了,這個人非常紳士。」

「哦,是嗎?我認為他是個極可怕的缺德鬼。」

「你真是太挑剔了,」珍妮說,「我可沒發現他有什麼問題。」

到達居住地之後,安妮便開始忙於和她那位新結交的朋友熱情地談話,直到巴茲爾他們進來,才停了下來。她有點兒像珍妮,但卻同珍妮有著普通的女人和一個美女的差別。她同樣有優美的體態,然而她那經過不必要的修飾的頭髮卻顯得缺乏色澤;她比珍妮的年紀更大,然而其膚色卻並未表現出這點。

「珍妮,」安妮叫道,「他不肯過來喝茶,因為他說你可能希望能同你丈夫單獨在一起。你告訴他這沒關係吧。」

「這當然沒有關係,」珍妮說,「你進來和我們一起喝杯茶吧,然後我們可以一起出去。」

他顯然是個很愛開玩笑的人:巴茲爾在洗臉時,聽見兩位女士在隔壁屋裡開懷大笑。不久,珍妮說茶點準備好了,雖然很不情願,巴茲爾仍不得不進到屋子裡去。他妻子的健康狀況好了許多,正在大聲地說笑著,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他們三人顯然很開心地一起度過了過去的兩周,因為他們有好多大家都熟知的笑話。巴茲爾為陌生人的侵入而感到不快,於是便不想加入他們的談話,只在一旁默默地坐著,一會兒,他拿起一張報紙來讀。安妮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希金斯先生也猶豫地看了他一兩眼,然而很快便開始繼續他那節奏極快的奇聞軼事。或許他也有生氣的理由,因為他講了最精彩的故事,然而巴茲爾卻擺出一臉極端無聊的表情。

「剛剛是誰說要出去散步的啊?」他最後說道。

「來吧,珍妮,」安妮答道,並轉向巴茲爾,「你要來嗎?」

他冷漠地從報紙中抬起頭來。

「不去了,我還有一些信件要寫。」

珍妮想要同丈夫待在一起,等到只剩下他們兩人時,他們談了一些家裡的事務;然而他們間顯然有些不自在,不久,巴茲爾開始自顧自地看起書來。過了一會兒,安妮回來後,充滿敵意地掃視了巴茲爾一眼。

「現在好點兒了吧?」她問道。

「什麼?」

「剛剛在喝茶時你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

「多謝關心,我的身體健康狀況良好。」

「你也許可以表現得殷勤一點,而不是在有紳士來看望我的時候默默地坐在一旁,像出席葬禮一般。」

「很抱歉,我的行為沒能讓你滿意。」他平靜地回答說。

「親愛的,希金斯先生說,在你丈夫走之前,他不會再來了。他說他知道巴茲爾不喜歡他,這我也不怪他。」

「安妮,你在胡說些什麼啊!」肯特夫人叫道,「巴茲爾只是累了而已。」

「是啊,到布賴頓的旅途非常累人,不是嗎?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吧,巴茲爾,我希望我的朋友能受到紳士一樣的對待。」

「安妮,你是個很友善的人。」他聳了聳肩,這麼回答道。

晚飯後,安妮不耐煩地等了一會兒,然後僕人進來說希金斯先生在門口等她,於是她匆忙地拿起帽子出去了。巴茲爾猶豫了一下,他不想引起衝突,然而最終還是決定要給安妮一些必要的警告。

「我說,安妮,你覺得大晚上獨自跟一個在碼頭隨便認識的什麼人出去是個恰當的行為嗎?」

「我怎麼做都不關你的事,對吧?」她很生氣地回答說,「如果你在我問你時給我建議,我會感激你的。」

「安妮,我跟你一起去好嗎?」她妹妹回答說。

「你不要干涉我。你知道的,我可以照顧好自己。」

她出去時,報復性地狠狠摔了一下門,而巴茲爾則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皺著眉頭,將目光移回了書本。然而沒過多久,他便發現珍妮正在低聲哭泣。

「珍妮,你怎麼了?」他大叫道。

「沒什麼。」她回答說,一邊擦乾眼淚,一邊竭力恢複往日的微笑,「只是,我在這裡度過了很快樂的時光,希望你來使它變得更完美。我一直期待著你來,然而現在,你似乎把一切都搞砸了。」

「對不起。」他嘆了口氣,一副很沮喪的樣子。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因為他也認識到自己的出現干擾了她的歡樂,儘管他是出於好意而來,但他的到來卻只給她帶來了難過。在希金斯先生的陪伴下,她反而更像她自己。她最大的樂趣在於外出散步,盯著街上的行人,或者是聽黑人吟遊藝人那傷感的小曲,她喜歡那些歡樂的雜訊以及過於艷麗的顏色。另一方面,能讓巴茲爾感到痛苦的事情,珍妮卻往往無動於衷,巴茲爾很反感這骯髒、粗俗的寓所,然而她卻覺得非常滿意。看上去他在一個從相反方向到來也無所謂的迷宮裡。

第二天早上發生了一件小事故,讓巴茲爾明白了妻子對他的看法。安妮準備去教堂,她打扮好後走下樓來,臉上的妝容可說是很駭人的,讓人不禁去想是何等惡俗的品位讓她把那些顏色混合在了一起;同時,她還穿著很廉價的衣服。

「啊!親愛的,你可不能就這樣出門!」看到珍妮的穿著同前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後,安妮叫道,「你不戴上你的新帽子嗎?」

肯特夫人略帶不安地望著她的丈夫。巴茲爾對周日服飾的反感,是他的妻子最不能理解的時尚之一。

「巴茲爾,我在商店裡看到了一頂漂亮的帽子,安妮便鼓動我買了。我跟你說,這頂帽子特別便宜——僅僅六磅七便士。」

「你總有機會用得著它的。」巴茲爾笑著說。

幾分鐘後,她拿了帽子回來,滿面通紅,臉上洋溢著幸福,但巴茲爾卻實在沒覺得這帽子很便宜。

「你喜歡嗎?」她不安地問道。

「非常喜歡。」他回答道,想要取悅自己的老婆。

「看吧,珍妮,我就知道他不會介意的。巴茲爾,她當時可是大驚小怪了好半天,認為你一定不會喜歡,並且會生氣,現在看來,那完全是無中生有的事!」

「巴茲爾說,最適合我的顏色是黑色。」珍妮為自己辯護道。

「親愛的,男人根本就不懂該如何著裝,」安妮回答說,「如果你按照巴茲爾說的那麼做的話,你會變成個邋遢女人的。」

發現妻子仍然懼怕自己的巴茲爾此時感到非常苦惱。很顯然,在珍妮眼裡,他是個可怕的人物,有著反覆無常的喜好及性情,他本希望他們之間存在著相互信任,希望他們成為一個完全的統一體,能夠共享所有的思想及情緒,然而現在,他卻只是感到失望。他知道自己的愛早已死去,他企圖要讓自己相信,珍妮的愛也在日漸銷蝕。這個周末讓他覺得特別無聊,因此,當周一早上珍妮陪著他去車站準備離去時,巴茲爾感到如釋重負。

「我最近很忙,我不知道下周還能不能抽出身來。」他試探性地說道。

然而珍妮的雙眼卻突然間噙滿了淚水。

「啊,巴茲爾,我不能沒有你!我寧願回到城裡去。如果你不喜歡安妮,我可以讓她走。答應我你還會再來吧。我一周都在盼著你來。」

「如果我不在的話,你會過得很開心的。我的到來只是給你徒增了煩惱而已。」

「不,你沒有。我非常需要你。哪怕和你在一起只有痛苦,我也不要失去你。答應我你會來吧。」

「好吧,我會來的。」

綁在他身上的那條鎖鏈仍是同從前一樣牢固。火車飛快地朝倫敦駛去,巴茲爾的心也因快要接近倫敦而開始猛烈地跳動著——因為,他離希爾達·莫里越來越近了。他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深愛著莫里太太,並很生氣地告訴自己,他已經永遠地失去她了。他為她的聲音迷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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