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三章

兩天後,萊依小姐如期來到了特肯伯里,貝拉在車站迎接了她,並且告訴她,根據他們的安排,尚未對外宣布婚禮的事情。貝拉只是說,赫伯特·菲爾德這天會到她家喝茶,以便她將其介紹給父親認識。主持牧師很高興地接待了萊依小姐。

「親愛的,你能來真的是我們這個偏僻之地的榮耀。」他接過她的手,說道。

「不要碰我的手,阿爾傑農。周六晚上有人向我求婚,我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啊,瑪麗,請務必要告訴我們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蘭頓小姐興高采烈地叫道。

「不!我告訴阿爾傑農這事,僅僅是因為我注意到,對一般的男人來說,除非一個女人是適宜結婚的,否則他們便不會對她太上心。」

「你怎麼沒有把你的朋友赫里爾醫生帶來?」牧師問道,「我今天買了一個拉丁古玩,上面有十七世紀的文字,我肯定他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親愛的阿爾傑農,你說得就像他能夠認得那些字一樣!此外,我覺得你每次能從灰燼中抱出一個牌子已經夠好了。」

「啊,波莉,在最後的審判日里,我可不想站在你的鞋子里來思考問題。」他回答道,同時,眼睛撲閃著。

「我非常懷疑你能不能站進來。」萊依小姐很快回答說,同時將她那又小又優雅的腳往前一伸。

「親愛的,這是驕傲自大之罪!」我們的主持牧師一邊說著,一邊沖萊依小姐晃動著指頭,「各種驕傲,因為只有撒旦自己才會滿足於自己優秀的理解力。」

「阿爾傑農,我不在乎——如果你說我是,我就是,」萊依小姐微笑著回答說,「我知道自己並不愚蠢,並且,我的手套可是有六個指頭的。」

用人將茶點送了進來,不久,赫伯特·菲爾德也來了。我們這位對一切年輕事物都感到著迷的主持牧師熱情地同他握了手。

「我聽貝拉提起過你。不知道為什麼,她之前總是不願意讓我見見你。」

他同這孩子講起了他過去的學校,然而卻發現這孩子對特肯伯里的古物感興趣,於是,他壓制住了自己的熱情。主持牧師從自己最近的收藏中拿出了一些這座城市的古老教堂的遺物。貝拉觀察著眼前這一老一少,青年英俊的面容與父親的白髮和慈祥的臉龐一同伏在燈下,形成了對比。她為兩人看似將要展開的友情而感到高興,並且尤其希望他們可以多花幾個晚上一起交流對於書籍和圖畫的看法;而她則可以在一旁照料他們,就像兩人都是她的孩子那樣。

「現在你已經跨出第一步了,以後你必須常常過來。」在赫伯特向他說再見時,老牧師握著年輕人的手說道,「我要向你展示我的書房,而且,如果你喜歡舊書的話,我敢說,我有很多你想要得到的副本。」

「您真是太好了。」赫伯特回答說,同時也稍微有些臉紅,因為我們的牧師那老式的熱情是那麼讓人無法抗拒,並且由於之後他必須帶走他的女兒,從而使他陷入巨大的悲傷中,因此此刻的熱情友好更是讓人覺得受之有愧。

赫伯特離開後,老牧師說他必須回到書房去完成一篇文章,那是為一本學術雜誌所寫的關於後羅馬時期的演說家們的文章。

「爸爸,你可以再多待一會兒嗎?」貝拉問道,「我有些事想要告訴您。」

「當然可以,親愛的。」他回答說,隨即坐了下來。然後他轉向萊依小姐,微笑著說:「從前,當貝拉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時,我的心都會沉到腳底,因為我總是期待著她是要宣布自己即將到來的婚姻。但現在,我已經心如止水了,因為她總在這樣的時刻討好我,目的不過是為了幫助某個不能發聲的孩子進入唱詩班,或是為一些本應得到照顧的寡婦提供一處住所。」

「您是不是覺得我現在已經老到不能再結婚了呢?」貝拉笑著問道。

「親愛的,二十年來,你拒絕了所有那些合格又有抱負的青年。我們要對波莉講講關於最後那一位的故事嗎?」

「您說吧。」

「僅僅在兩個月前,我們的一個教士團成員還莊嚴地向貝拉求婚。但她拒絕了他,因為他同他的結髮妻子育有七個子女。」

「除了這一點,他還是個格外無趣的男人。」貝拉回答說。

「親愛的,這你就是在胡說了;他擁有《天路歷程》的第一版。」

「您喜歡菲爾德先生嗎?」貝拉輕聲問道。

「非常喜歡,」父親回答說,「他看起來是個安靜、謙遜的年輕人。」

「爸爸,聽您這麼一說,我很高興,因為我已經同他訂婚了。」

牧師這時開始呼呼地喘氣;這真是使他大吃一驚,以至於很長時間他都無法說出話來,隨後,他開始戰慄。蘭頓小姐則在一旁焦急地看著他。

「這不可能,貝拉,」他終於說出話來,「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為什麼?」

「他比你年輕二十歲。」

「是的,這不假。如果不是因為他得了肺癆,我不會想要嫁給他。相比起他的夫人,我倒是更願意做他的看護人。」

「但他不是個紳士。」父親說道,並且很嚴肅地看著她。

「爸爸,您怎麼能這樣說!」貝拉漲紅了臉,憤怒地叫道,「我從未遇到過像他一樣具有紳士心靈的人。他是那麼的善良、純潔。」

「女人對這些事情向來一竅不通。她們從來看不出一個男人是否是紳士。他的父親是做什麼的?」

「他父親是個商人。但仁心遠比冠冕重要。」

牧師於是緊咬雙唇。此時,他已從震驚中緩和過來,表情嚴肅又冷淡地站在貝拉面前。

「但是,我敢說,一顆善良的心造就不了一位紳士。波莉也會同意我的說法的。」

「我所知道的最大的一個混蛋是威廉·希瑟勛爵,」萊依小姐轉身說道,「他是個騙子,是個勒索者。他犯下了所有的罪行,或大或小,但由於一些奇蹟般的原因以及家庭的影響力,他從未被投入監獄。然而沒有人會否認他是紳士這一觀點。我也從未見到過像他那麼紳士的人。可見紳士風度與十誡沒有絲毫關聯。」

「瑪麗,你不要也一起反對我,」貝拉叫道,「我希望得到你的幫助。」她走向父親,拉起他的手。「親愛的爸爸,這並不是我一時衝動而做出的決定。我非常嚴肅地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向你保證,我的動機既不低賤,也不是毫無價值。我願意為了不讓您感到痛苦而做任何事情,我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我清楚地知道這是我的責任。我求你同意這樁婚事,我求你想一想,這麼多年來,我一直為了您能夠生活得更好而放棄了自己的生活。」

父親鬆開了他的手。

「我還不知道你認為這是項令人厭煩的任務,」他冷冷地回答說,「並且,你怎麼知道這個男人願意娶你?」他抓住貝拉的胳膊,使出了渾身力氣將貝拉拖到鏡子前,「你看看你自己。你覺得一個男孩會願意娶一個老得可以做他母親的人嗎?」他開始犀利地仔細觀察女兒的臉以及她嘴角的皺紋。「看看你自己的手,它們幾乎已經是老女人的手了。我對你的朋友判斷錯誤了,他完全就是個不擇手段的想借婚姻致富的人。」

貝拉嘆息著轉過身來。她無法理解自己那溫和的父親竟會變得如此殘酷。

「我知道我已經老了,並且也不漂亮,」她叫道,「我也並不認為赫伯特愛我。如果不是我先提出來,他絕不會想到要娶我。但只有將他帶到國外去,才能拯救他的性命。」

牧師低頭沉思了一會兒。

「貝拉,如果他生病了,並且必須去國外調養,我願意為此支付他所需要的一切費用。」

「但是爸爸,我愛他。」她回答說,同時羞紅了臉。

「你是說真的嗎?」

「是的。」

接下來,淚水開始從他的眼眶中流出,慢慢地漫過了他的臉頰。當他再次做出回答時,先前的那份剛硬已消失殆盡,聲音也變得哽咽。

「貝拉,你會丟下我一個人不管嗎?你就不能等到我死了再說嗎?我不會活得太久的。」

「爸爸,別那麼說。上天知道,我並不想要讓您痛苦。一想到要離開您,我的內心也非常痛苦。讓我同他結婚,然後同我們一起去義大利吧。這樣我們三人都會很開心的。」

然而這時,我們的牧師卻抽回了自己的手,擦乾了眼淚,又露出一副嚴厲的樣子。

「不,貝拉,我絕不會那麼做。我一生都在提醒自己,我是個基督教牧師,對於自己種族的驕傲已經融入了我的血液。我為自己的血統而自豪,我會以自己的方式為其增光添彩。但如果同這個男人結婚,你不僅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我。你怎麼能為了那麼一個可憐的站櫃檯的人而改掉自己榮耀的姓氏呢!我無權阻止你結婚,因為我只不過是個又老又無助的人,而你又讓我已經完全地依賴你,但我有權要求你不要讓我們家族的姓氏蒙羞。」

萊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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