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接下來的那個周日,巴茲爾·肯特同赫里爾和萊依小姐共進午餐,還碰上了卡斯汀洋夫婦。這位可愛夫人的丈夫是個體格較壯的人,他往往只給人留下肥胖和談話毫無新意的印象。他的頭髮已經掉光,肉肉的臉上打理得比較乾淨,沒有多少鬍鬚的痕迹,他的舉止中透著雙倍的誇耀,因他既是土地所有者,又是下議院議員。上天似乎對他的沉悶進行了一次奇特的懲罰——讓他娶了一位始終活潑過人的女士為妻;並且,儘管他總是不吝於公開表示自己對她的仰慕,她對他卻滿是不耐煩與輕蔑。卡斯汀洋先生不僅是個乏味的人,而且還喜歡廢話連篇,現在,當他發現大家因為他的出現而震驚時,便開始抓住機會發表他那長篇大論的看法,這些更適合在蠢人和煩人精最後的庇護所——上議院里表達出來。

然而沒過多久,雷吉便像一隻毛皮光滑發亮的小貓一般溜了進來,耷拉著腦袋進到了房間里。經過昨日的嬉戲,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仍舊是非常英俊。萊依小姐一邊起身問候他,一邊掃了一眼卡斯汀洋太太,在瞥見她的壞笑之後,確信兩人對這場會面早有預謀。發現有幽會發生在自己家裡,這一事實逗樂了眼光犀利的萊依小姐,要是那位下議院議員沒有讓她無趣到脾氣暴躁,興許她也不會聽任卡斯汀洋太太進一步地上演其把戲。而艾米麗·巴西特實在是過於誇大了自己對兒子的關愛;艾米麗·巴西特那「沒有人能像雷吉那麼純潔」的說法惹惱了萊依小姐。

「保羅,」卡斯汀洋太太說,「巴西特先生聽說你明天要在下議院做演講,表示很想去聽上一番……我的丈夫——巴洛·巴西特先生。」

「是真的嗎?你是怎麼知道我將會發表演講的呢?」卡斯汀洋先生高興地問道。

雷吉的一個獨特之處在於,他從不著急於撒謊這事。於是,在沉思片刻之後,他直直地盯住了弗蘭克,以防止他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進行反駁。

「赫里爾醫生告訴我的。」

「你願意來,我當然很高興,」我們的演說家接過了雷吉的話,「我會在晚餐前發表講話。之後你願意一起用晚餐嗎?我怕你可能會不太滿意他們提供的晚餐。」

「保羅,他聽了你的演講之後,便不會再介意其他了。」卡斯汀洋太太說。

在這一小伎倆得以成功實施後,一抹淡淡的微笑爬上了夫人的唇。卡斯汀洋先生慢慢地轉向萊依小姐,整個身體微微一動,似乎在展示他的雄辯之才。弗蘭克和巴茲爾很快起身向萊依小姐告辭;他們一起朝著堤壩走去,有那麼一會兒,雙方都未開口。

「弗蘭克,我要和你談談,」巴茲爾最終打破了這沉默,「我在考慮這個冬天可能出國去。」

「你嗎?那酒吧的問題怎麼辦?」

「我不在乎那個。畢竟,我有足夠的錢可以這麼做,並且,我想嘗試一下做些什麼來成為一名作家。再加上我也想和珍妮分手,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我認為你確實很聰明。」

「哎,弗蘭克,我真希望從未曾進這趟渾水。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我怕她對我的愛比我能想像的還要多,我也不想傷害她。每當我想到她將會遭遇的不幸,我都會感到特別難受——但我們又是不可能繼續在一起的。」

弗蘭克沉默著,緊閉雙唇,一臉嚴肅。巴茲爾意識到了弗蘭克這無言的責備,反倒情緒激昂地發泄了出來。

「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你以為我就沒有痛苦,沒有懊悔嗎?我從沒想到她會將這一切看得如此重要。並且,我畢竟是個男人。我也會像其他男人一樣,會有激情。我覺得大部分男人如果處在我這個位置上,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

「巴茲爾,我並不想要責怪你。」弗蘭克正色道。

「我原來打算對那女孩做些好事,但我卻失去了理智。畢竟,如果我們在夜晚時能像白天那麼冷靜……」

「生活就是一所假日學校。」弗蘭克打斷說。

這時,他們已接近了威斯敏斯特橋,一輛馬車從他們身旁駛過。他們看見裡面坐著莫里太太,她一臉沉重地低垂著頭。巴茲爾突然間臉紅了,並扭頭往回看。

「我想她是不是要去萊依小姐那裡。」

「你想再回去,以便確認一下嗎?」弗蘭克冷冷地說。

他用犀利的眼神盯住巴茲爾,看見他又一次漲紅了臉,不過卻很快拋開了暫時的猶豫。

「不了,」他堅定地回答說,「我們接著往前走吧。」

「你是因為莫里太太才想甩掉珍妮的嗎?」

「弗蘭克,別把我想得那麼壞。我討厭骯髒醜惡的粗俗密謀。因為我的——因為維扎德夫人,我比任何男人都要渴望一種更乾淨的生活;但當我和珍妮在一起時,我對自己感到厭惡。即使我從未見過莫里太太,我還是會竭盡全力去結束那段關係。」

「你愛上莫里太太了嗎?」

「是的。」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巴茲爾回答說。

「你認為她也在乎你嗎?」

「不久前的一個晚上,我確信了這點;但現在,我又疑惑了。我希望她會在乎我。我無法自已了,弗蘭克,這同我對珍妮的愛是完全不同的;它將我提升,也給了我支持。我也不想被視為一本正經的人,當我想到莫里太太時,彷彿一切都變得無比珍貴。我對此感到自豪,因為我對她的愛幾乎都是精神上的。如果她也在乎我,並願意和我結婚,我可能會為這個世界做些好事。我想,如果我離開六個月,珍妮對我的感情可能便會慢慢變淡——逐漸疏遠可能會比立刻殘忍地分手要好。」

「這當然會減少你的痛苦。」弗蘭克說。

「在我自由之後,我會去找莫里太太,告訴她所有的一切,並向她求婚。」

巴茲爾住在坦普爾一個漂亮的小院里,儘管會有坦普爾的日常生活是否骯髒的爭辯,但這古老的紅房子以及枝繁葉茂、讓人感到清涼無比的法國梧桐卻展現了充滿安靜的魅力。他那位於頂層的房間裡布置簡單,但卻體現了一個熱愛美好事物的男人的品味。彼得·萊利 先生筆下那些甜甜的且總是帶著矯飾般優雅的小姐們從牆上的銅板雕刻中往下看,室內的喜來登傢具給這學生的房間一種精緻的樸素感。

弗蘭克裝滿了他的煙斗,但他們還沒坐下多久,門外便傳來了敲門聲。

「這到底是誰啊?」巴茲爾說,「周日下午我通常都沒有客人。」

他走向窄窄的過道,打開了門。此時,弗蘭克聽見了珍妮的聲音。

「巴茲爾,我可以進去嗎?家裡還有人嗎?」

「就是弗蘭克。」他回答著,把她引了進來。

珍妮穿著安息日的衣服,對弗蘭克醫生來講,那顏色顯得有些濃艷刺目,黑色的帽子上有個鮮艷的蝴蝶結,與淺黃褐色的夾克形成鮮明對比,但她的美貌足以蓋過她的過度裝扮。她很高,生得極好,是個豐乳肥臀而又充滿激情的姑娘;她的身形就像是照著完美的希臘女神像雕琢而來,沒有哪位公爵夫人能有比她更小的嘴唇或是比她更精緻的鼻子;她那粉粉的耳朵甚至比海中的貝殼更為精美。但她那一身鮮艷無比的顏色總是首先引起人們的注意,然後才是華麗的長髮、明亮的眼睛以及無比光滑的肌膚。她的臉上有著孩子般天真無邪的氣息——這點極具誘惑力,經過帶著批判的一番細細觀察後,弗蘭克也不得不承認,莫里太太雖然在衣著和舉止上更勝一籌,但同珍妮相比,卻也顯得毫無光彩了。

「我以為你今天下午回家了。」巴茲爾說。

「沒有,我做不到。今天我們三點打烊,之後我立刻到了這裡,但你卻沒在。我真怕你在六點前都不會回來了。」

很明顯,珍妮想要同巴茲爾說話,這樣,弗蘭克在從容地抖出煙管里的煙灰後,起身離去。巴茲爾則伴隨他走到樓下。

「聽著,巴茲爾,」弗蘭克說,「如果我是你,我會藉此機會,告訴珍妮我將要離開。」

「是的,我也打算這麼做。我很高興她來了。我本想寫信給她,但又覺得不太好。我恨我自己,因為我會給她帶去極大的痛苦。」

弗蘭克走了。起初,他有些羨慕巴茲爾的好運,他開始詛咒自己的命運,因為還從來沒有漂亮女孩如此死心塌地地迷戀過他:但這顯然又是令人厭煩的事情,他會比其他人更為強烈地認為這是無法容忍的奴役,因此,巴茲爾的放棄並不是出於諂媚。現在,他走在去俱樂部的路上,想到沒有人在等他,也沒有人向他要求什麼,他開始自嘲式地恭喜自己,因為漂亮女人都把她們的微笑留給比自己更有吸引力的人了。

巴茲爾回到房間,看見珍妮並未像往常那樣摘掉自己的帽子,而是站在窗邊,盯著門。他過去吻她,她卻往後一退。

「今天別這樣,巴茲爾。我有話要對你說。」

「好吧,先把帽子和大衣拿下來吧,放輕鬆。」

巴茲爾覺得,珍妮可能同她在金皇冠酒吧的老闆發生了爭吵,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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