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接下來的兩三天,亞瑟·伯登一直在掙扎,但最終,他心中迫切的想法戰勝了一切——他去了卡爾頓看望瑪格麗特。他從看門人那兒得知哈多外出了,於是便指望著能與瑪格麗特單獨見一面。他耍了點兒小計謀,便輕鬆地隱瞞了自己的姓名。他走進了房間,看到瑪格麗特坐著,既不在讀書也沒有作畫。

「你上次說我可以來看你。」亞瑟說。

她站著,沒有答話,臉色如死人般蒼白。

「我能坐下嗎?」他問道。

她點了點頭。他們四目相對,寂靜無言。亞瑟突然忘記了所有準備說的話,突兀地坐著。他的突然造訪讓人一時無法接受。

「你為什麼要來?」她的聲音非常嘶啞。

此時常規的禮節對二人來說已毫無用處,絲毫不能緩解這尷尬的情景。

「我想我也許能幫助你。」他嚴肅地說。

「我不需要幫助。我非常幸福。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

她說得很快,語氣中透露著緊張。她緊盯著房門,就好像害怕突然有人闖進來一樣。

「我覺得咱們有很多話可以說,」他堅持著,「如果這裡不方便講話,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呢?」

「他會知道的!」她突然大喊了起來,就好像這些話自己蹦了出來一樣,「你以為有什麼事能瞞過他嗎?」

亞瑟瞥了她一眼,只見她的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懼,這讓亞瑟嚇了一大跳。在明媚陽光的照耀下,他清楚地看到了她臉上的變化。她非常憔悴,整個人病懨懨的,眼神就像受了驚嚇一樣閃閃躲躲。亞瑟背過臉去。

「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一點兒也不怪你。沒有什麼能消磨我對你的愛。」

「上帝啊,你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來折磨我?」

她突然失聲痛哭起來,並且激動地在房中來回走著。

「你若是希望我因為給你帶來了痛苦而受到懲罰,那我告訴你,你贏了。祖西說希望我也嘗嘗你為了我所遭受的苦。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瑪格麗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她突然倒在地上,跪在亞瑟腿邊,緊握著他的手。

「她以為我沒看到嗎?當我看到你蒼白的臉龐和痛苦的眼神時,我的心便在滴血。你變了好多。我從來沒想過一個人可以在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內變這麼多。都是我的錯。亞瑟啊亞瑟,原諒我吧,同情我吧。」

「親愛的,你沒有做什麼需要我原諒的事。」他大聲喊道。

她平靜地看著他,眼神堅定而明亮。

「雖然這樣說,但你其實並不是那樣想的。你可知道,我所受的苦,都是因為你。」

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什麼意思?」亞瑟說。

「他從來沒有愛過我。若不是為了通過奪走你最珍貴的東西來傷害你,他根本不會想到和我結婚。他恨你。他把我變成現在的樣子,就是為了讓你痛苦。這一切都是我身體內的惡魔的所作所為,不是我。那個對你說謊,離開你,為你帶來巨大痛苦的人並不是我。」

她站了起來,深深地嘆了口氣。

「有一次,我以為他快要死了,所以救了他。我帶他進了畫室,給了他一杯水。他對我施了可怕的法術,把我變成了他手中的玩偶。我自己的意志不見了,我不得不聽命於他。如果我試著反抗……」

她的臉因痛苦和恐懼而抽搐著。

「後來我發現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那天他根本就是假裝生命垂危,為我設了個圈套而已。他在一張照片上看到了祖西一位朋友的名字,便以那個人的名義給祖西發了一份電報,這樣一來便成功支走了祖西。他非常得意自己的聰明,我曾聽到他為此而哈哈大笑。」

她突然停住了,臉上閃過了一絲可怕的痛苦神色。

「就我所知,也許此時此刻我對你說這些也是他的意願。從我嘴裡得知他根本不愛我,能讓你更加痛苦。現在你已經知道我生活在地獄裡,他的復仇徹底的成功了。」

「為什麼復仇?」

「還記得你揍過他一次嗎?你毫不留情地教訓了他。我現在非常了解他,他本可以殺了你,但因為太恨你,所以要想出這樣的法子來折磨我們。這比殺了你更讓他開心。」

瑪格麗特焦躁的樣子讓人看了十分不忍。這麼久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活人坦白這些,長久壓抑的情感就像河水決堤般一股腦涌了出來。亞瑟努力安慰她。

「你病了。不要太緊張,放輕鬆。不管怎樣,哈多和我們一樣,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對,你總是嘲笑他,根本不相信他說的。但我是知道的!上帝啊,我不知該怎麼解釋,但是我確實親眼看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我敢說,它們完全背離了常理。我告訴你,他擁有非常可怕的力量。我第一次與他單獨在一起時,他帶我參加了一場妖魔的盛宴,我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但我看到了極其可怕、極其邪惡、極其恐怖的東西。它們在我的腦海里生根潰爛,就像是毒藥一樣在之後的日子裡不斷地折磨我。後來我們去了他在斯塔福德郡的家,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場景。貧瘠的岩石,乾枯的樹木,還有崎嶇的地形,都和我那天下午見到的一模一樣。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一直都處於深深的恐懼中,有時候覺得再這樣下去真的要瘋了。」

亞瑟沒有說話。瑪格麗特的話讓他的腦海中閃過了恐怖的猜測,他幾乎不能自已。他猜她一定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大腦也因此受到了損傷。她將臉埋在了手掌中。

「聽我說,」他說,「你必須立刻離開這兒。你不能再和他一起生活了,也不能再回謝訥了。」

「我沒法離開他。我們被綁在了一起。」

「這太荒謬了。沒什麼能阻止你離開他。去找祖西,她會好好照顧你,讓你忘掉所有痛苦。」

「沒用的,你什麼都幫不了我。」

「為什麼?」

「因為,不管怎樣,我的靈魂都深愛著他。」

「瑪格麗特!」

「我恨他,也非常排斥、厭惡他。但我的血液里有一種莫名的東西,違背著我的意願,牽引著我向他靠近。我的肉體需要他。」

亞瑟尷尬地扭過頭去,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我讓你感到噁心了嗎?」她說。

他的臉微微一紅,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真的不了解這一切!」她說。

她的語氣變得非常特別,亞瑟不禁驚訝地瞥了她一眼,只見她臉頰通紅,胸口上下起伏著,就好像又要湧出一大把眼淚一樣。

「看在上帝的分上,別看我!」她大聲喊道。

她背過身去,繼續說了起來,聲音中充滿了羞恥感,非常不自然。

「如果你去過蒙特卡洛,你就能聽到人們說——天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的——他在牌桌上的好運氣,都是因為有了我。他因為玷污了我的靈魂而洋洋自得。我身上已無半點兒純潔之處,我的靈魂早就被玷污透了。他讓我變成了一個邪惡的罪人。我恨我自己,厭惡自己,一想到這樣的自己便不寒而慄。」

亞瑟出了一身冷汗,臉色愈發蒼白。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場他無法解開的謎團之中。她迫不及待地說了下去。

「那天在晚宴上,我講了一個故事,我注意到你非常羞愧。但那時並不是我在說話,而是他在指使我。我知道那個故事非常糟糕,但還是講得興緻勃勃。我很享受講那個故事,也很享受能帶給你痛苦並且讓那些女人坐立不安。我的體內似乎住著兩個人,而以前的那個我,那個你所熟悉、愛著的我,一天比一天衰弱,很快便會完全死去,只剩下一個淫蕩的靈魂霸佔著這個處子之身。」

亞瑟聚精會神地思考著,認為現在尤其應該堅持正常的思維。

「看在上帝的分上離開他吧。你所說的已足夠成為離婚的理由了。這太可怕了。那個男人是個瘋子,應該把他關進精神病院。」

「你什麼都幫不了我。」她說。

「如果他不愛你,為什麼又要佔有你?」

「我不知道,但我懷疑我知道了一些線索。」

她平靜地看著亞瑟。現在她已恢複了鎮定。

「我想他是要用我施一場魔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瘋了,但我猜他打算做一次可怕的實驗,而我對實驗成功是有某種用處的。這是我生存的保障。」

「什麼保障?」

「因為他的實驗需要我,所以他不會殺我。也許在這個過程中我能重獲自由。」

她說話時的麻木神情讓亞瑟非常震驚。他走到她面前,雙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聽我說,瑪格麗特,你得振作起來。你現在神志很不清醒,如果不振作起來,你的正常思維就會完全紊亂。你必須跟我走。等你離開了他的魔爪後,很快就能重拾理性了。你根本用不著再見他,如果害怕,就躲起來,讓律師解決你們之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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