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羅斯伯里爵士每次做演說,連他自己政黨的刊物也以第一人稱全篇刊登,據說這是那位政治家的終極雄心。當他的權勢達到這樣的高度時,除了光榮的死亡和威斯敏斯特修道院的公墓以外,已經別無所求。現在,《布萊克斯達布爾時報》把這份殊榮賦予了愛德華的首次演講。整篇文章充斥著醒目的黑色印刷體「我」,語法錯誤已經得到糾正,除此以外,還插入了很多逗號,就像刊登最重要的演說家的演講詞一樣。愛德華買了一打報紙,把每一份都通篇誦讀一次,檢查自己的感情有沒有充分表達出來,或者有沒有印刷錯誤。他把報紙遞給伯莎,當她閱讀的時候站在她身旁。

他說:「看起來很不錯,是吧?」

「簡直太妙了!」

「順便問一句,波莉姑姑的地址是艾略特公寓72號嗎?」

「嗯。怎麼了?」

她見他捲起六份《布萊克斯達布爾時報》,在包裝的外皮上寫地址時,她愣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我相信她會喜歡讀我的演講詞。如果她聽說了這個好消息而我沒郵寄報紙給她,可能感情會受到傷害。」

「哦,我也相信她會非常喜歡你的演講詞。但如果你郵寄六份,那就沒有剩下的送其他人了。」

「哦,多弄幾份再容易不過。那個編輯對我說,只要我喜歡,可以拿上一千份。我給她寄六份是因為我敢說她會樂意轉贈幾份給她的朋友。」

萊伊小姐的回信一點兒也沒有耽擱。

我親愛的愛德華:

我以極高的興趣仔細閱讀了你寄來的六份演講詞,而且我想你會贊同我的看法:我能始終如一全神貫注地把一篇文章通讀六次,這高度證明了它的品質。的確,我深信結尾的部分是百讀不厭的。「每一個英國人都有一個母親」(當然,倘若死神沒有過早地把她奪走),這句話說得多實在呀!奇怪的是,為什麼非要臨到真相直面相逼,一個人才會認清某些事物的實情?當一個人唯一的驚奇之處在於從未見識過它們的時候,倘若我表示在某些情感的表達方面能看出伯莎的文筆痕迹,希望不至於冒犯到你。尤其是關於英國國旗的那一節,這一整篇演講詞真的是你一個人完成的嗎?嘿,說實話吧,承認伯莎功不可沒。

你誠摯的

瑪麗·萊伊

愛德華讀罷這封信,扔在一旁,笑著對伯莎說:「她怎麼會認為你幫了我的忙!我真想知道原因。」

「我馬上寫信告訴她那完全是你一個人完成的。」

伯莎仍然不敢相信,她丈夫激發的民眾欽佩之情是真實的。她知道他資質平平,所以大家認為他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時,她覺得匪夷所思。在她眼中,他的自命不凡顯得愚蠢不堪。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敢大放厥詞,談論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主題,更嘆為觀止的是,人們竟然因此深受震動。他有一項驚人的天賦,那就是掩飾自己的無知。

終於,投票選舉的日子到來了,伯莎在萊伊府焦急地等待結果。愛德華出現的時候,滿臉喜氣。

「我怎麼和你說的?」

「看來你入選了。」

「『入選』可不適合形容它!我是怎麼對你說的?我的寶貝,我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我的得票比另外那個傢伙多了一倍,而且這是有史以來票數最多的一次。你的丈夫成為了郡議會議員,你難道不感到自豪嗎?告訴你,我會成為國會議員的!」

伯莎試圖表現出熱情:「我衷心地祝福你。」

愛德華處於興奮當中,沒有注意到伯莎的冷淡。他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制訂計畫,自言自語地問邁爾斯·坎貝爾還要多久才會遇上他這個無敵的國會議員。到那個時候,他就有兩個選擇了:一是通往天國,二是通往上議院。

不一會兒,他就停住了腳步,說道:「我不是一個自負的人,但我必須說我一直做得不錯。」

愛德華一時有些被自己的偉大折服,但想到這些只不過是因果循環,便坦然接納。不久,他幹勁十足地走馬上任,履行郡議會議員的不怎麼費力的職責。伯莎一直期望聽到某些不利於他的言論,但相反,一切都似乎進行得順暢無比。愛德華在商業方面的天賦,他簽訂合同的機敏,他的通情達理,紛紛傳入伯莎的耳朵。換成另外一位妻子,估計早就喜不自勝了,但事實上這些不絕於耳的讚美只讓伯莎不得安寧。她惶然地問自己,她是不是對他太不公平?他真的如坊間傳聞一般聰明,優點有那般多?可能她心有成見,也可能——他比她更加聰明。這種可能性讓她肌肉抽搐。她從來不懷疑,自己的智商在愛德華之上,他們的知識更是如天地一般懸殊,她的思想領域愛德華望塵莫及。他從來沒對抽象的事物產生過興趣,他的談吐沉悶乏味,只可能是因為缺乏思考。太不可思議了,除了她,所有人都對他的智慧敬佩有加。伯莎知道,他的精神世界荒涼貧瘠,他的愚昧一望無際。他的自負更是讓他變成了一個招搖撞騙的人。有一天,他走過來,滿腦子都是那個新想法。

「我說,伯莎,我一直在反覆考慮,完全放棄你家的姓似乎有些可惜。但是,姓克拉多克的人住在萊伊府,聽起來也太可笑了。」

「你這樣認為嗎?我不知道你怎麼才能彌補,除非你計畫用一個更合適的姓發廣告招聘佃戶。」

「嗯,我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如果我們重新採用那個姓名,想必會在郡里產生很好的影響。」

「我和老貝柯特談過這個問題,他也覺得應該這樣處理,所以,我想我們最好就這麼定了。」

「我還以為你在和我商量這個問題呢。」

「我現在就是在和你商量啊。」

「你是打算自稱萊伊-克拉多克,還是克拉多克-萊伊,抑或把克拉多克整個兒去掉?」

「嗯,說真心話,我還沒想那麼具體。」

伯莎譏諷地笑了一下:「我覺得這個主意荒唐透頂。」

「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這是一個進步。」

「愛德華,說實話,我跟了你的姓,從來不覺得羞愧。那麼,你也不應該為保留你的姓而羞愧。」

「唉,我以為你可能會理智點兒,結果你總是阻礙我。」

「我不想阻攔你。如果你認為我的姓可以幫你增加你的名望,你隨時都可以使用。我無所謂,你甚至可以自稱湯普金斯。」

「那你呢?」

「哦,我——我會繼續叫克拉多克。」

「你總是這麼硬邦邦的,從不願意為我做點什麼。」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但你忘了,多年以來你一直給我灌輸一個概念:你總是讓我明白,符合你理想的雌性動物是一頭牛,或者確切一點兒說,一頭奶牛。我時常感到遺憾,你沒有娶范妮·格洛弗。你們倆肯定是天作之合。此外,我認為她會如同你期望那般崇拜你。我也相信她絕對不會反對你自稱格洛弗。」

「我才不想使用她的姓。她那個比克拉多克好不到哪兒去。『萊伊』這個姓唯一的可取之處在於,它是一個古老的郡名,一直屬於你的家族。」

「那就是我不贊同你使用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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